滕家山高中记叙文
去年九月,谷黄米熟的时候,在家闲得无聊,就想起回老家看看,正好老家一个儿时的哥们也是休闲得很,遂与他相约要去大山里走走,看看山中的老乡近些年来是何等光景。
这哥们姓何,名树强,比我大几岁,小时候伙伴们都称他强哥,现在也是。强哥生性快乐,记忆力特强,是个乡村兽医,他没有文化,全靠师傅口传心授记下了许多医猪医牛的经验方和中草药。因为这门技术,强哥常常进山采药,大山中农家的牲畜一旦生了病,必然要请强哥去诊治,所以,他和大山中的许多人家都熟得很。
我们一行三人,登上大安坝北面那座五六百米的高山,虽然没有精疲力竭,可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我和强哥都已年过花甲,还能够比较轻松地翻越这座壁立大山,自我感觉身体状况良好。从大山顶上下去,还要在原始森林里走几华里路,出了森林才是我们的目的地。
行走在森林里,首先让你感觉了大山的静谧,除了偶尔听见虫鸣鸟叫,再就是沟壑处的山泉时有时无地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天籁之音如此自然而协调,让人感觉好像就是弹奏一曲无题的轻音乐。倘若走累了,便可随处就坐,地上的石头、树叶都是十分干净,没有一粒尘埃。更让人惬意的还是森林中的空气,大口呼吸,醒脑提神,精神倍增,人世间的一切烦恼便可在此时消失殆尽,仿佛就有远离尘世,融合大山的感觉。
我们来到滕家山。大集体时期,这里是一个生产队,二十来户人家,现在是一个村民组。虽然生产队与村民组的范围没有改变,可是两者概念截然不同,前者是集体所有制,后者是个体制。
滕家山,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山,是一座百里大山中的一小段。大山中人烟稀少,二十来户人家的村民组,占据着大约两平方公里的地盘,相当于一个自然村的面积。视野当中的滕家山,似乎都是林木,极少看到耕地。村民的房屋也多建在林木旁边,显得十分幽静。用山清水秀来形容这里的环境,有点山过清而水不足的感觉,这里的水都是从大山中流出的,绝对没有污染源的山泉水。村民用山泉水煮饭、熬茶,清香可口;村民用山泉水洗衣,历来不用洗衣剂,据说,经过森林中厚厚的树叶过滤的山泉水,去污效果很好。
我们在滕家山的地盘上走过三塆两埂,沿途看见几栋没人居住的房屋,有一栋的柱头已经歪斜,檐口椽子开始糟朽,瓦片掉落一地,屋前的坝子杂草丛生,俨然就是“门前蒿草半人深”的景象,不由得让人唏嘘。大山里木材多,村民修建房子,无论梁柱、板材,都是精选最好的木料,而且修得很漂亮。若是处在城市或者郊区,这么漂亮的木架房,少说也值四五十万,而在大山里,没人管理,眼看着被雨水淋坏了真是太可惜!
又看见一处森林的出口围了根铁丝,我问强哥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村民为了防范野猪出来践踏庄稼,在野猪经常出入的地方围上一根铁丝,再接通照明电源,野猪出来撞上了就死路一条。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一激灵,倒抽一口凉气,暗自庆幸刚才没有伸手触摸这根铁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又觉得这个防范措施虽然奏效,但是很不安全,假如被人撞上了,多危险!看来,大山里安全用电的基本常识急需补课。
滕家山地处深山,虽然与交通较便利的大安坝相隔不过五六华里,但是因为大山阻隔,使这里显得十分闭塞和偏僻,所幸都安装了照明电路,还有天锅电视和通讯基站,村民们就依靠这两样现代化设施,了解大山外边的信息,与大山外边的世界沟通。
我们去拜望一位叫王坤海的村民,隔老远就听见看家狗的几声狂吠,打破了大山的宁静。当我们走到距离王坤海门前的坝子还有百多米时,三条狗龇牙咧嘴地扑过来,我有点担心应付不了狗们的多面进攻,便和同行的侄子迅速从旁边菜园的围栏上抽出两根木棍作为防御武器,准备抵抗狗们的袭击。其时,强哥却是大不以为然,对狗们的举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只是放开嗓门喊:
“王坤海!在家没,我过来喝杯茶!”
王坤海的老伴拉开门,探出半边身子应了一句:“在家的!我说是哪个?是何医生哦……”
话还没说完,三条狗立即停止了进攻,刚刚还在争先恐后的狂吠也戛然而止。
这时,强哥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大山人家的看家狗凶得很,不怕打,咬人不顾命,但只要你隔老远喊它的主人,有人出门答应了,它绝不会咬人,如果没有主人答应,那你就活该倒霉!”
我们上了坝子,狗们一改之前穷凶极恶的形象,轻轻地摇着尾巴,向我们示好。这情景让人看了感动,不仅是主人对看家狗训练有素,更有感于狗们的忠于职守和分辨敌友的能力,只要主人和外来人打招呼,狗们就认定不是盗贼,对来者不闻不问,若是主人没有打招呼,或者主人没在家,狗们绝对让你招架不住,或许就会付出血的代价。假如真的来了盗贼,想要对付三条狗十分不容易,即便能够应付狗们的进攻,也很难保证不会暴露目标。俗话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可是,从古到今,就有一些人类不够义气,肆意宰食朋友,甚至挂羊头卖狗肉,千方百计烹狗赚钱,以致演绎出许多狗肉的花样吃法来,这大概就是做朋友的悲哀吧!
走进王坤海家的坝子,一幅热闹丰足的画面映入眼帘:除了那三条看家狗,牛栏里有五头黄牛,猪圈里有两头大肥猪,房前屋后五六桶正在“朝王”的蜜蜂嗡嗡飞穿;坝子里两张晒垫堆满了金灿灿的稻谷,屋檐下杉木横梁上密密匝匝地吊着黄橙橙的玉米棒子……。
我为这家富足的村民啧啧称道,心里盘算,就眼前看到的牲畜和粮食,估计价值少说也有六七万。又听王坤海老伴说,还有两只大黑狗看着十多只山羊在山上放牧。两个老人竟然这么富足,真让人出乎意料,更让人真心羡慕,不光是他们的财富,更是这个环境,这个让都市人梦寐以求的青山绿水、一尘不染的自然生态环境。
我们在屋檐下就坐,王坤海左手拿着三个碗,右手提着一把全身漆黑的沙锅茶壶从屋里走出来,他让我们各自拿了碗,顺手就给我们倒茶,茶汤刚从茶壶的细咀里流出来,顿时清香漫逸,沁人心脾。再细看那茶汤颜色,金灿灿犹如液体黄金般在碗里荡漾,使人感觉喝了太可惜,不如就在碗里观赏更让人欣喜。不过,养眼解不了渴,视觉效果再好也不能补充当前的身体需要,因为翻大山,汗水流得太多,累了,渴了,补充水分是当前的头等大事。我一口气把这“液体黄金”喝进胃里,心里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满足,片刻之后,觉得神清气爽,爬山的劳顿也渐渐消失。
好茶!好茶!我连声称赞。这般绝品好茶,还是在四十年前到大山里动员儿童入学时喝过了。在六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就只喝过两次,尽管如此,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说不定都市里就有上千万同胞一辈子都没有喝过这样的好茶呢!
我十分贪婪地又倒上一碗“液体黄金”,慢慢地细品,一边品,一边问这是什么茶?这么好喝。王坤海告诉我们:那是大山里一棵据说是好几百年或者就有千把年的老鹰茶(白茶),这老鹰茶要用文火慢慢熬慢慢炖,熬出来的茶汤才香,用急火煮出来的味道差,而且颜色也不好看。我不懂茶道,但从他的话语中,好像悟出了一点关于茶的道道来了。
几个人一边喝茶,一边漫无边际地拉家常说闲话,话题转到滕家山现在的境况时,王坤海慢条斯理地裹了一根叶子烟,点燃,猛吸一口,烟雾从鼻孔和嘴巴里慢慢吐出来,然后用夹杂烟雾含混不清的语音惋惜地说:
“原先二十来家人的生产队,现在只有五家人的房子里住了人,其余的全是空房空屋,鬼都打得死人。老的过世了,年轻的进城打工,孩子也带走了,有几家搬进了县城,有几家搬到大安坝公路边。我们五家人总共八个老人在家,你看,现在收水稻,几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只好轮换着互相帮忙,今天收你家的,明天收我家的,三个女的就负责煮饭,还要晒谷子、喂几家人的猪。再过几年我们就没力气做庄稼啦!一旦我们这几个老的离开了人间,滕家山就是一座空山,没有人啦!”
正说话间,王坤海衣袋理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手机,揉揉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屏幕,头也没抬就喊老伴:
“过来,老幺打电话来了!”老伴急忙丢下手中的活儿,快步走过来,站在王坤海背后,双眼盯住手机,就像看到儿子一样开心地微笑着,王坤海按了手机免提。
“喂,老爸,您身体好吗?妈身体好吗?庄稼收完没有……?告诉您个好消息:公务员考试已经录取了,要到村里任村官。”王坤海立刻神色严峻,对着手机大声吼叫:
“村官?你读一火深圳大学,还是名牌,只考了个村官,大老远去当个村官,还不如回家当个村支书!”
那边儿子也是没有好声气,回应过来:“这村官是公务员,不是过去村支书的概念,是正式的国家干部!”
王坤海表情一下松弛了,那张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瘦脸向两边扩张着,嘿嘿地笑了,神情非常得意,眼角的皱纹朝两边放射着,就像小学生画的太阳光。
……
我们告别了主人打道回府,王坤海起身送我们,一直送到森林边,一条看家狗跟在他身后摇着尾巴。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诚如王坤海所说,再过几年,这几个老的过世了,滕家山是不是一座没有人烟的空山?诸如滕家山的情况比比皆是,人们都搬迁到城镇里了,山区处处空山不见人,那时的农村该是一个什么景象?是农场,牧场,还是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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