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残雪的小说是“”后当代文坛上非常独特的一个风景。《山上的小屋》更是代表她创作风格的难得的一篇佳构。本文主要从“小孩世界”和“大人世界”两个视角,分析和阐释了人的生存的荒诞、怪异和丑陋一面,揭示了无处不在的“家”梦魇即人类生存的悲剧根源,以及文本呈现的超现实的独特艺术价值和魅力。
关键词:残雪 山上的小屋 家 梦魇
残雪的小说是80年代文坛的一种另类存在。她从70年代末开始接触西方现代派文学,持续一段时间的解读活动后感悟般地产生创作冲动,并自信能够以独有的形式表现自我。如《山上的小屋》、《黄泥街》、《苍老的浮云》、《我在那个世界里的事情》等作品,差不多每一篇作品都充满了变异错乱的感觉,展示了一个个荒诞、变形、梦魇般的丑陋世界。《山上的小屋》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此文最初刊于《人民文学》1985年第八期。小说从一个少年视角细微地描写了孩童世界和大人世界的不可通约性,以及在彼此的窥探、猜忌、防范和无聊的伎俩中呈现的人性之恶,尤其是大人世界对童稚心灵的无端伤害和浸染。该文本的特异之处在于不是选择从外至内的大环境影响的书写方式,而是选择了由内至外地宣喻人性之恶的第一源泉——家庭,告知人们家的梦魇即社会梦魇的缩影,人类自身的生存悲剧也就这样注定了!
《山上的小屋》不同于以往的写实小说,时间背景模糊不说,人物也只是符号般的存在,身份、年龄不详,情节是感觉化的几个生活片段。唯一能够明确的是一家中的两代人:“我”、“小妹”和“爸爸”、“妈妈”。小说主要以两代人的对话关系,感觉化的语言和极度夸张、变异的心理模式结构了似有似无的来龙去脉,篇幅精省,言简意赅,可谓是难得的一篇现代派文本佳构。
1.“我”:小孩世界
小说开篇是这样写的,“在我家屋后的荒山上,有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小屋”,[1]“我每天都在家里清理抽屉……”。[2]不清楚这座木板小屋到底有多大,但在小孩的想象世界里最起码也是能够容身的空间。即或是在北风施虐下四处透风的小木屋,但在“我”的想象世界中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理想之所,心灵之居。“我”在家里最热衷的功课是清理抽屉,因为那里藏有“我”的最爱和全部少年秘密:几只死蛾子、死蜻蜓等,全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品。唯一算得上人间商品化的物件是一盒围棋。这些差不多是那个时代能够给予“我”的全部礼物。可这些少之又少的礼物不是被母亲暗中弃之于地,就是被父亲偷偷埋之井边。在大人世界里这些飞虫乃不洁之物,至于围棋的罪过却又出乎大人世界的常理,只能解读成大人世界的一种病态心理。幼小的“我”为了不想进一步惹恼大人,悄悄地给抽屉打上油免得开合时出声。“我”通宵达旦地努力把抽屉里的大人世界恢复成原来的小孩世界,谁知灯泡坏了,隔壁传来母亲的冷笑。“抽屉”、“围棋”和“灯光”形成两代人之间不可理喻的矛盾焦点。从人的成长历程来看,不同的年龄段应该有不同的特点,任何人都无法跨过时间的自然顺序一下子从孩童世界越到成人世界,大人的强行做法显然与揠苗助长无异。“我”的生存空间不断遭到大人世界的侵扰乃至肆意毁坏,导致“我”的心灵世界也发生病变和幻化,“我心里很乱,因为抽屉里的一些东西遗失了。母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垂着眼。但是她在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我感觉得出来。每次她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的那块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3]受到伤害和扭曲的“我”伺机反抗和宣泄:“许多大老鼠在风中狂奔”,“山上的沙石轰隆隆地朝我们屋后的墙倒下来,你们全吓得脚心直出冷汗,你们记不记得?只要看一看被就知道。天一晴,你们就晒被子,外面的绳子上总被你们晒满了被子”。[4]大人们无动于衷,“我”的存在如苍蝇飞动时发出的声音一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相反,“我”的心理恐惧度却急剧膨胀了数倍。“父亲用一只眼迅速地盯了我一下,我感觉到那是一只熟悉的狼眼。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5]虚弱无助的“我”只能梦幻荒山上有一座小木屋,孤独委屈的时候去哪里蹲一会儿。小说的结尾,“我爬上山,满眼都是白石子的火焰,没有山葡萄,也没有小屋”,[6]“我”梦幻中的小屋是子虚乌有的,不仅失却了大人呵护的家的温暖,也没有安妥心灵的栖息地。“我”那“小妹”多次向我通风报信,她是事情的目击者,也是见证人。可“我”无法确信“小妹”到底是同情我的人,还是父母的协从者,抑或是两面光的间谍。复杂迹象干扰“我”对“妹妹”做出正确的判断:“她的目光直勾勾的,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7]“小妹的目光永远是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疹来”。[8]“小妹”的身份无法单纯,即或不是“我”猜测的种种,也免不了受父母的耳濡目染,长大后成为父母活脱脱的另一个翻版,然后开始再一个时间轮回。小小的“我”不仅要忍受和反抗大人世界的伤害和折磨,同时又要肩起启蒙和纯洁“小妹”的责任,只是还无法像深刻的鲁迅先生那样理性地喊出“救救孩子!”呼声。
2.“父母”:大人世界
“爸爸”、“妈妈”构成的大人世界同样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变异世界。妈妈暗中以整理抽屉为名,把“我”喜爱的死蛾子、死蜻蜓等宝贝厌恶地弃之地上。爸爸把“我”珍爱的一盒围棋偷偷地埋在井边。大人的做法实在是有来由却又无聊透顶得无来由。每次“作案”之后,“他们一边笑一边躲”。[9]“我”每次半夜把埋藏井边的围棋挖出来。父亲讲,“每次你在井边挖得那块麻石响,我和你妈妈就被提到了半空,我们簌簌发抖,用赤脚蹬来蹬去,踩不到地面”。[10]大人的行为较之孩童更显得不光彩和猥琐。“我”要整理抽屉中被大人们颠覆的世界,但免不了妈妈的暗中作梗,“她在隔壁房里走来走去,弄得踏踏地响,使我胡思乱想”。[11]“小妹”也偷偷地来告诉我,“母亲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因为我开关抽屉的声音使她发狂”。妈妈讲,“被你房里的光亮刺激着,我的血管里发出怦怦的响声,像是在打鼓。”[12]两代人之间的矛盾积怨,致使大人世界病变,歇斯底里得无以复加。爸爸和妈妈除了挖空心思破坏“我”的童稚世界的趣味之外,唯一无聊的爱好就是试图打捞几十年前遗落到井底的一把剪刀。可笑的是夫妻俩总是不一致,爸爸说确实遗落了一把剪刀,妈妈却讲没有这回事,是爸爸的记忆出了问题。就算有这回事,剪刀是铁的东西一定是沉落在井底,可爸爸却用吊桶打捞,每次都劳而无获,显然是不得要领的原因。“我(爸爸)奔回屋里,朝镜子里一瞥,左边的鬓发全白了”,[13]可爸爸并不死心,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把吊桶放下去碰运气。以上便是爸爸、妈妈费尽心机、不厌其烦地要做的两件事,不是无情地破坏和伤害童稚世界,就是百无聊赖地虚掷和空耗他们的生命。
《山上的小屋》向世人展示了一个荒诞、无聊、恐怖和丑陋的“家”的梦魇世界。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事物都经过了叙述者个人的感官转化而显得不可理喻,而且聚焦人生的梦魇世界并做了极端化的放大处理。“家”的温馨形象被解构了,父母的慈爱、呵护的内质被抽去了,兄弟姊妹手足情意也被稀释得淡淡无味。滋意横流的是不分长幼尊卑的无端猜忌、窥探、折磨和伤害之能事,不由得令人疑心逝去不久的“”岁月是不是“家”的梦魇的放大复制?残雪的这种笔法大约与1957年其父错划为“极右”,全家人从此遭厄运的少年记忆不无关系,同时也可以看到卡夫卡、萨特等西方作家对她的影响。“我”的容身之家是不自由的,“我”心灵空间是无安全感的,“我”的梦幻之地——山上的小屋,更是一个虚幻的存在。“我”只能无奈地放逐自己的心灵世界,无奈地苟活于这无爱的天地间,慢慢地长大变老,或许还会把“爸爸”、“妈妈”的一切好端端地承袭下去。美好的社会从家庭开始,美好的世界从心灵开始。“我”的世界是虚弱不堪的,但“我”的反抗和宣喻是执着和坚强的,正如“心中有光明,黑暗才成其为黑暗”[14]一样,“我”的存在反常态地撕裂了生存的朦胧面纱,让生存现出的丑陋一面,其超现实的艺术效果无疑是独特和具冲击力的!
参考文献:
[1][2]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6页。
[3]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6-317页。
[4][5]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7页。
[6]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8页。
[7]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6页。
[8]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8页。
[9]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6页。
[10][11]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7页。
[12]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8页。
[13]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第317页。
[14]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第272页。
洪永春,通化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韩国外国语大学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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