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的交错》 静止的十月
清晨有时是不可思议的。光线穿过亚麻色的窗帘，带来的不是明亮，而是什物的柔和的投影。明暗的对比使得整个房间有了一种宁静的表情。他就在这初始的宁静中，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冥想，合眼，拒绝醒来。 有人从他门前走过去了，接着是从墙角抽火钳的声音，因为提着煤炉而变得沉重的步履声。楼下，狗叫了。他不得不睁眼，刹那之间，却因承受不住阳光的刺眼而重新眯起眼睛。再度睁眼，房间里的一切变得棱角分明，线条清晰。只是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醒了。 他下楼的时候，房东的狗从窝里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缩了进去。房东太太正把锅从煤炉上拿下来，看见他，习惯地问道：“上班去呀？”他轻轻点头，走出门去。 门外是一望无际的沉默的田野。
回忆有时是不可思议的。常常让人措手不及。
她的手在黑暗里摸索，从柜子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化妆包。她翻找着，无意间看见那只旧口红。打开盖子，口红只用了一点点。很久都不用的颜色了，年轻的颜色。隔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褪色。也许，因为那是地道的法国货吧。曾经拥有过的第一只口红，他送的。是最贫穷的日子里的纪念品。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寞。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苍白的脸色，鱼尾纹，黑眼圈。她偏过头去，不在看自己。她忽然觉得房间里很静，需要什么来打破这静谧。然而，打破或持续似乎都会让她发疯。
她想起他送她口红的那个夜晚，他的目光以及第二天早上她试涂时同伴们羡慕的眼神。那时是有人想借的，她笑着答应，而心里却极不情愿。后来小文替她挡掉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一切似乎在刹那间就过去了。他还好么？在哪里呢？她的视线转向窗外。 窗外是灰色的低沉的天空。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他像平常一样站在公车站等车。空气里有一种潮湿的寒冷，穿过他的身体。他向四周看了看，等车的人和往常一样，并不多。路边，三三两两的卖早点的小贩们正在忙碌着。挑着扁担的菜农沿着公路走过来。有一个小学生站在他前面，不时地张望着。 车快来了。从郊区开往城里的车。
试镜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摄影师照例迟到。镁光灯亮起的那一刹那，她有些神思恍惚。恍惚间听到摄影师叫她重来，换一个表情。有谁会记得这些表情？那个忘了姓名的形体老师对她说过，记住，时刻对自己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谁都爱我……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对着练功房里的镜子想着这句话，觉得很害羞。也许，那才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不加修饰的纯真年代。可是也有很多的烦恼。
但至少，没有一丝风尘。风尘，想到这个词，她忽然对着镜头很媚很媚地笑了一下。她听到摄影师大喊一声：“好！”
路很平，不知为什么，车开在上面，却开出许多颠簸。窗外的风景是一样的。越来越密的楼群和街道，隔着车窗，居然能感觉到烤玉米的香味。他忍不住笑了。 在第七站下车，和往常一样。沿着这个城市里最繁华的路段向前走，像槐树一样的建筑。隔着玻璃窗，他看见熟悉的背影在忙碌着。这个透明匣子里的是他以往的生活。 而现在已经不同了。 自由是失业带来的。
本来，应该开始寻找下一份工作的旅程，不知为什么，他却希望沉迷在这种没有任何目
的的漫步中。
下雪了。车窗外的城市变得更加灰暗，高大和形状刻板的建筑，里面无数琐碎的格子里装着人们琐碎的生活。而她，在texi里，脸色阴郁。情绪永远和天气有关。
上午的coffee shop，很少人。一支烟，一杯当日咖啡。壁炉里的火不太旺。即使是这样，靠近壁炉的沙发依然是最舒服的去处。不远处靠窗的地方一个外国人留意地看着她。 他来的很准时，身上是熟悉的香水。找地方吃饭？她点头。去哪里？她皱眉，你说好了。那么，意大利菜好了。好。怎么换香水了？他闭眼，然后微笑，不过HYPNOTIC POISON的味道也很好。她不答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经历过的女人太多。在他拥挤的心房里，她大概只是重重叠叠的影子之一。或者，她根本不住在他心里。她住的地方，离他的钱包很近。 似乎从很久以前，她的心里就容不下任何的爱情了。或许是随着那一年列车的开启，丢在那个南方的城市里了。他的面容，常常能开启无数道岁月的门，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就像在这一个瞬间，她望着车窗外的雪，异常清晰地想起某一个冬日他站在雪地上，认真地对她说着些什么的样子。
然而，他那时说的是什么呢？身边驾车的男人忽然转头。你在想什么？到了。 他终于走累了。整整十年过去以后，他依然像十年以前那样在这城市里为了寻找一份工作而奔走。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曾经说过，他是谜一样的男人。也许是。她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然而，她要走时，他居然没有挽留。整整十年，他从来没有回过那座他们私奔时离开的城市。整整十年，他没有更换过工作的地方。没有更换过他们住的房间。他。害怕她回来时在这个对她来说依然陌生的城市里找不到他。
一个跑得很快的小女孩在他旁边的人行横道上跌倒了，很大声得哭着喊妈妈。他回头看，她的妈妈还在很远的后面。他走过去扶她。她看了他一眼，然后竟然很使劲地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哭喊着等待她的妈妈。
他站在那里。惊讶。错愕。忽然间被勾起了心事。
十年了。被他抛弃的父母，也被甩在很远很远的后方。当初他们反对他的爱情时的激烈言辞，在流逝的时光里也早就远的听不见了。然而他们，是否一样被无休止的等待折磨着呢？ 在这一刻他决定。回家。就在今晚。
寂寞的下午。临时约女友去逛丰联。隔着一楼的落地玻璃，她看见中午一起吃饭的男人正揽着另一个女人的腰。关车门的时候，他发觉了她的注视。 他的眼神里没有歉意。只有一些惊讶。 晚上收到他的电话录音。 你已经看见了。 ……
这套复式我会转到你的名下。
寂寞的时候，还是可以打电话给我。 ……
火车一路向前，以相反的方向让他重温来时的路。 他坐在窗边。
窗外是无边的暗夜里飞逝的灯火。 夜晚的三里屯。灯红酒绿。
即使如此寒冷，依然有很多女孩穿着短裙。她们年轻。苍白。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她们正在等待一种欲望和另一种欲望的交换。她经过她们的身边，衣着华丽。得体。并且，温暖。 走进酒吧，她看见他们已经到了。微胖的导演正以色咪咪的目光来回打量吧台前的坐台小姐。在他旁边，是年轻的编剧。带着眼镜，学生模样。
她走过去，只要了一杯苏打水。 导演在晚上的饭局里已经喝的半醉，絮絮叨叨地把前一次向她交代的对这个角色的全部想法又重复了一遍。她应和着。忽然发现年轻的编剧听的很认真。
预计开拍的时间提前了一天，改成后天。接着，导演说剧本有一些轻微的改动，然后示意编剧。
你的台词没有大的改动。只是，第12场戏，你和男主角分开的时候，他的台词变了。他本来那些挽留你的台词，都不要了，变成只有一句。你要是回来，我还是会在这里。编剧指着剧本的某一小块说。
后面说什么，她的脑海一片模糊。 你要是回来，记得我还是会在这里……
这就是当年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站在雪地里说的话。这句话的份量太重。以至于她总是在心里逃避去想它。因为她知道，想着它就再也走不了了。走不了，就不能从那个错误的私奔的决定里解脱出来。那么就注定贫困。 而贫贱夫妻，百事哀。
她终于忘了这句话。但却还是不得解脱。因为毕竟，不能忘了所有。她一度为此烦恼。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以后，在她确实地得到了曾经想要的富丽堂皇，宝马轻裘以后，她竟然越来越经常地开始怀念从前了。
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为了她，放弃所有，如他一般了。 只有他。
还有一天的时间。
她打算买明天的飞机票。去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
高中语文 课外阅读之网络文学精选 24小时的交错素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