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6年,7月12日 距咸阳城外十里古道
“他奶奶的,都给我快点儿,不想活命了?!叛军 马快,天黑走不到咸阳咱们就都给叛军杀了!”一个嘶哑、愤怒甚至 还带着绝望的声音穿透飞扬的黄土和慌乱的人马,犹如鞭笞,使得慌 乱的人群陡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俄而又慢了下来。人群里不时传出 一声声哀叹,还有些许抽泣之声。放眼望去,尘土间那逃难的人里, 有甲胄不整、面容黝黑憔悴的将士,有穿戴肥大皮甲的少年,有满身 灰土却不失窈窕的宫女,有骑着吐白沫的老马还狠劲抽打马臀的官员 ,一个个皆是仓皇狼狈;还有几舆黄幔覆盖的车驾在队伍的中部缓缓行进 ,想必车内的人也是惶惶不安。
天色渐昏,一骑快马从人群后切入,奔向最大的那辆车驾而来, 卷起的黄土让人避之不及,众人纷纷干呕咳嗽。那骑快马在那辆车的 前头停了下来,随后,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只见马上的将士毫不顾 及满身的疲惫,翻身下马单腿屈膝双手抱拳,“末将张尽孝
启奏陛下,末将无能,方圆十里只找得三户农家,只得委屈陛下和贵
妃吃些粗糙的食物。待到咸阳,末将自当引咎辞职,望陛下恕末将昏碌之罪。”此话说完,那本是悲惨的逃难队伍,因为绝望而更加沉寂。
过了许久,那布满灰土的华衮车帘掀开了一角,里头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细腻、修长却沾着几点污渍,颜色上看既像隔夜的饭渣又像沾水的灰尘。那只手打着颤,慢慢地接过那跪立着的将士双手捧起的一个小木盒;而这精致的木盒似有千斤重,那只手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车帘里。时间仿佛停止了,只有风吹过黄沙,只能听到一粒粒的沙石撞到盔甲上发出的声音。许久,车帘里头传出一阵哽咽,那哽咽之声只有马车边上的人才听得到。此时,那跪立在车驾边上的将军再也忍不住,抱着拳,一粒粒豆大的泪珠顺着那刚毅的面庞,冲刷着满脸的灰土,然后狠狠地砸在沙地上。
公元756年,7月15日 马嵬驿之变
马嵬坡驿馆之外,数百名士卒有的枕着盔甲躺在沙土上,有的依靠在树干上,有的索性背靠着背,身躯夸张地扭曲着,头盔都快掉地上了也不扶正——在破晓时分还未褪去的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的疲惫和憔悴。“老王,你说说,好好的长安咱们呆不住,这大半个月的流亡让咱们吃尽了苦头,如今又两天没有发干粮了,这都是谁的错?”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从那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士卒里头传来。许久,才有一个更加微弱的声音做出了回应,“还能是谁的错?咱们前几年吃香的喝辣的,如今一粒玉米渣子都要掰两瓣,不都是挨千刀的奸相杨国忠搞的鬼!要不是他只会奉承拍马,还排挤那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将军们,把重镇都送给了那些叛将,哪有今日的结果!要不是他,咱们如今一定还在长安,听着小曲,喝着曲米春,做着威风八面的军爷!”刚开始可能还怕其他士卒听到,这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充满怨气、愤恨;可后来明显能听出那‘老王’越来越激动,声音渐渐的粗大,到最后的一个‘爷’字已经是怒吼出来的了。那沉寂惨淡的场面仿佛被这一声怒吼打破,许多士卒身子一震,慢慢转头朝‘老王’看过来。随后,夹杂着埋怨、愤怒、哀叹的声音如爬虫从四下里钻了出来。昏暗中陆续有士卒站了起来,他们有的紧捏着拳,仿佛手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要给捏碎;有的嘴角抽动,恨不得把口中什么东西咬碎;待到最后一抹清寒的月光褪去,天
色露出了一片灰白——那灰白之中,隐约闪动着几处寒光。
正午时分,二十几个身材矮胖、戴着喇嘛鸡冠帽的人站在驿馆门口交头接耳,从那特别的服饰上看他们应是吐蕃人的使者。这几个使者各个肥头大耳,左手里都还捏着一小串红色的念珠,时不时用大拇指顶一下让念珠转上一轮;那些念珠晶莹剔透,鲜红如血滴,一看就是用名贵稀有的血滴石打磨成小珠;而他们中间有一个最为矮胖粗壮、满脸横肉的僧人,他右手里拄着一根五尺高、手腕粗的镀银法杖,那法杖上刻满了古怪又奇特的篆文,看起来既古拙又神圣——这也象征着这位使者在吐蕃非同寻常的地位。日光越来越灼人,这些吐蕃使者的额角都淌着大豆般的汗珠,他们有的甚至已经不耐烦地摘下鸡冠帽,用棉衣的袖口大把地擦着头顶的汗。就在那最肥壮的使者也要摘帽的时候,驿馆的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从里头走出两纵士卒,整齐地分立在驿馆口的两侧,随后又走出一位身型清瘦的官员,他面庞瘦长,眼睛透出精芒,虽看似清癯,却又显得几分惹人憎恶;他面色仓惶,却又不想辱没大唐官员的威严,干咳两色,装模作样地朝着那二十几个吐蕃使者做声道“众使者为何不与大臣们一起等候出发号令,却站在明皇下榻的驿馆门口?”为首的矮胖使者上前几步站到这为大唐官员的面前,他粗壮的身躯那位清瘦的官员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只见那矮胖使者左掌竖起,贴近鼻梁,身躯微向前驱,毕恭毕敬地向那官员鞠了一躬,然后才咧开那又厚又大的嘴唇,用生硬的汉人语言说出这么一句,“杨大人,我们几个已经3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们的随从都快饿死了,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这位杨大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居然面不改色,仍旧装腔作势地说,“诸位使者不用着急,待到叛乱结束,老身自当求见陛下,求陛下减免贵国的朝贺,并嘉奖众位此时随军护驾之功。”那矮胖的喇嘛似乎也知道他会说出这么一句不能让他们吃饱的话,于是又鞠了一躬,说道,“杨大人您有所不知,小臣几位今日仍不回吐蕃,乃是因为杨大人还没把那件事物交给小臣,如此小臣便不能回去向藩王赴命。”
那清瘦的杨大人大吃一惊,又退后一步,惊慌地举起右手指着那肥胖喇嘛,“区区吐蕃使者焉敢污蔑我大唐宰相!我杨国忠何时许诺你们藩王要交给你们什么事物!?来人,把他们给我都抓起来,严刑拷问!”可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只羽箭射向杨国忠的胸口,这当朝宰相也算是识得场面,又或是他曾经历过太多的暗杀行刺,他居然一把抓住矮胖使者的肩膀,朝自己胸前猛拽过来。这矮胖使者本就是微低着头向前倾着身体,给杨国忠这猛力一拽,向前跌去,居然被那支利箭穿透了粗短的脖子!随之,从驿馆外不远传出一声怒喝,“杨国忠这个奸恶的狗贼,使奸计不知排挤残害了多少忠良;又令其妹以美色误我贤君;叛军压城又进谗言害死了哥舒将军,至此叛军之乱无望平复,众将士才不得弃长安而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