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以南
作者：祝晋陶
来源：《作文成功之路（作文交响乐）》 2018年第8期
自信，便是明白为何而活，便能克服生活的一切苦难。——题记
一
他把梦安在南方以南。
这没什么不好，那里足够温暖，足够丰饶，眼不见秋去冬来零落一地愁绪。
金丝框眼镜，文绉绉的模样，永远是洗得发黄的衬衫，依稀有阳光混着肥皂的味道。
他从北方以北来，从事文字工作，算是一个穷酸作家。客气点的邻里街坊都叫他声老师。他自信，因为心中清明而又风雨无阻的梦想。他落魄，因为至今没什么建树，稿子堆了许多，却大半是弃稿，还有一些是被退回的。他孤独，因为与这个有着漫长冬季的北方村庄格格不入，在这里人的淳朴信仰中，财富才是神佛。而他，无疑是可怜可笑的渎神者。
口舌笨拙，又干不了粗活，志向比天，却被囚禁在这监狱似的村庄。辗转煎熬，他一心一意徘徊在油墨书香之间，转瞬已逾不惑之年。
后来，他决意南下，没有人送行。绿皮火车如约而至，裹挟着来自未知远方黑色的风。但在他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星星火光；放下顾虑，放下怯懦，带上笔，带上梦。自信，便是选择了自己的路，再荒谬也要走完。希冀他日尘埃落定，亦能光鲜登顶。
二
落脚之后便四处找工作。然而希望熬成失望，失望熬成绝望。似乎每一个报社编辑都是推了推眼镜，指了指他的籍贯，他的出生年月，鄙夷地说：“同志，我们需要的是年轻有闯劲的青年，而不是你这样空有理想的人。若你真有什么本事，也不至多大个人了还落魄成这样……”他无言以对，只是嗫嚅道，我，我真的很爱写字……
在南方的第四个月，他垮了。疯狂的爱付不起四个月的房租水电。坐在爬满青苔的陋巷，他用廉价的纸烟刺激麻木的神经。不禁回想起过去无意中听到的流言：“有着大学文凭，却放着村支书不当！”“整日待在书房里，真是缺心眼！”奇怪地，他听见自己的内心正在应和。哪怕曾经因此受伤。
生活总是用磨蚀来改变一些人。纯洁无瑕的柏拉图们在无尽的嘲笑与冷眼中破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却不曾为此改变一丝一毫。我累了。他想。也许该让自己的心暂时沉寂一会儿。于是，他为每篇文章装饰了珠玉，铺设媚俗的剧情，俗气而又廉价。他自信，这一次，无关梦想，只是为了生存。
果不其然，这些短篇在城里大卖，而他成了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家。他也只顾流水线似的埋头生产，在属于他的文化工业里挣得盆满钵满。他开始有一点点享受人们对他的渊博的崇拜与讶异。看着内心的梦想慢慢变得虚弱，衰老，蜷缩在不起眼的墙角，竟也有种鲜血淋漓的快感。
三
有如祭祀的烟雾，上海被红霾笼罩。外滩的每座高楼都有不断喷涌绚烂花火的炸裂礼花筒。这座丰裕浮华的城市接受每一个媚俗的人，也因此有着它独有的引人入胜而又活力十足的情调。他仍坚持匿名向报社投稿，因为他希望内心的声音被欣赏，而不是谋生的伪装。毫无疑问，稿件无不石沉大海，无声无息。渐渐地，倒也成了一种习惯。
日子一天天挥霍着。眼见积蓄一天天多了起来，但他只是寄回老父那里，自己仍过清俭的日子。没有人清楚他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来自南方的家书与汇款引来了左邻右舍的羡慕与祝福。只是那老父亲，摆了摆手，低声道，我自己的儿子快不快乐我最清楚。是的。未来的高远憧憬与往昔的不散阴魂，孩提时代英雄主义的幻想与令人彻夜难寐的遗憾，千疮百孔的自尊，横遭挫折的希望，英勇无畏，自鸣得意，追寻梦想永不回头，再回忆起这些，仿佛是上个世纪。他感到自己像离弦之箭，不停地从虚无射向虚无，唯有重力才能让它最终落地。
直到有一天，生锈信箱里第一次孤独地躺着一封牛皮纸包的信件。大意是说，他的发自心灵的作品被报社看中，还预支了稿酬。他欣喜若狂，是的，若狂，一个文人突然失控如同孩童一般，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把代表过去苟且营生的一切家当都摔得粉碎。泪水漫过脸上厚重的沧桑，疾雨般落在地上。
他把梦安在南方以南的地方，那里温暖，那里丰饶。可毕竟，没有那样的地方。
所以风雨兼程，无怨无悔。那个地方，也许，也可以称之为梦想。
(指导教师 盖晓宏）
南方以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