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使命的个人承担与伟大的灵魂自审者
王家新的写作首先被确定为是一种知识分子写作,而知识分子写作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对写作的独立性、人文价值取向和批判、反省精神的要求,对作为中国现代诗歌已缺席的某种品格的要求”王家新认为“如果要切入我们当下最根本的生存处境和文化困惑,如果它要承担起诗歌的道义责任和文化责任,那它必然会是知识分子写作”他的创作在对时代历史的反思批判中,展示了一个孤独、坚毅而又义无返顾的承担历史和时代赋予知识分子的伟大使命感。与此同时,他在反思、批判时代与社会历史时,对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灵魂展开了痛苦而又深刻的审视,展现了一个孤独、隐忍、执着、坚毅的寻梦者形象。
《帕斯捷尔纳克》叙写的是诗人与帕斯捷尔纳克亡灵的对话,在对话中,帕斯捷尔纳克的生命与灵魂与诗人通过风雪相互沟通。“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那是/命运的秘密,你却不能说出/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读到此处,一种为历史与时代说话的悲天悯人的形象便出现了,同时,那种为对冥冥命运的浑然不知者忧患的伟大气质,借帕斯捷尔纳克痛苦精神的宣泄,也愤然而出。他展现了诗人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所应具有的历史使命的承担意识,即历史使命的个人承担,完成了一个知识分子本质形象的塑造。因为“知识分子代表的不是塑像般的图像,而是一项个人的行业、一种能量,一股顽强的力量……所有这些到头来都与启蒙和解放或自由有关” “为了获得,而放弃/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的死/”帕斯捷尔纳克为了获得内心生命感受的真实表达,为了真理正义的追寻及对艺术的忠诚而放弃了自己生命的余部,包括最可爱的自由与生命,因为如果生命面对的是虚假、伪作与欺骗,那还不如去死、彻底的死。“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隐痛……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询和质问/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帕斯捷尔纳克的生命与灵魂在检验着远方包括诗人自己在内的知识分子,它是一把尺子,衡量着每一个知识分子的生命与灵魂的深度,它又是一团火焰,为夜行的人们照亮前方的路。“我在心中/呼喊那些高贵的名字/那些放逐、牺牲、见证,那些/在弥撒曲的震颤中相逢的灵魂/那些死亡中的闪耀、和我的/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在风中燃烧的枫叶……还有烛光照亮的列维坦的秋天/普希金诗韵中的死亡、赞美、罪孽”、“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诗人的笔触从那些可以见证历史的亡灵、牺牲者到中国“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从俄罗斯的历史与现实到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反思中国大地与俄罗斯大地之间共同的命运与劫难,展开深刻的历史与现实批判,诗人的灵魂在自我的现实生活与帕斯捷尔纳克的历史命运之间游走,既是写自己的命运,又是写帕斯捷尔纳克的命运,这种灵魂的相逢是历史与历史的对话。不仅如此,诗人认为“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询和质问/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诗人在此展开了深刻的自我审视,他没有回避自我,没有回避帕斯捷尔纳克忧伤、质问的目光。这种自我审判也是诗人艰难认识自我的过程。同时也再现了知识分子的高贵品质。“这是痛苦,这是幸福,要说出它/需要以冰雪充满我的一生”,在王家新的诗中“雪,被更多的赋予‘见证’、‘尺度’和‘磨难’的意蕴。通过选择雪,他选择了冰冷与纯洁,选择了苦难和对自己内心的忠诚。诗人勇敢的承担起人间的苦难及人类的良知与正义,再现了一个“具有忧国忧民性质同时对个人自由生活抱有无限真诚或带有受难性反思的现代人文主义者形象。
在《游动悬崖》中,诗人展开了对时间—生命—历史的反思与追问,“在这个城市中,依然漂浮着某种游动的悬崖,它们从荷马史诗的海域中升起,差一点夹住你的尾巴”,“永远有某种东西在那身后,永远有某种你未能杀死的魂灵要执意的与你为伴,那么前进吧”,诗人用第二人称“你”展开了自我与自我的对话,在对话中诗人感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都被身后的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掌控,它深不可测,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的“游动悬崖,它揭示了一种命运的可能性……。正因它是游动的,这就使你既不知道它何时来‘前来找你’,但也不可能绕开它,你只能让这种若隐若现的存在伴你一生,直到发现正是这一切造就了你自己的命运”。既然命运无法摆脱,那就鼓起勇气前进吧。生命中最精彩的部分是不断的向前或者说生命只有在前进中或“眺望”中才能散发出无穷魅力,才能超越具体时间的限制,达成永恒。因此,诗人在此展开了深深的自我辩论,命运的不可掌握与执着的生命前进间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张力,拓展了诗歌表现复杂世界及内心情感的能力。“那似乎已是另一个人,在一个渐渐形成的梦中挣
扎……合上书时发现已错过了要抵达的省份……”,诗人深深感到个人记忆深处的虚无,为此诗人做出了回答“这即是时间的法则,一种常年郁积的雾必须变成雨,正如在一部悲剧的高潮必须有人死去”。“战争结束了,那埋进纪念馆的钢盔,却未能扣住一个回声……”生命在测量时间与创造历史的同时,也被它们无情的甩过而被遗忘,但是诗人的生命并未因此而绝望,“夜半的超重卡车像一个魂灵向星空飘开……”在对卡车等事物的描写中,诗人对焦躁、浮华的城市给予了深刻的反讽,为此诗人的魂灵寻找着,并最终“我找到你,银制三柱烛台……那是一种灵魂的形状,明亮显形……我宁愿就这样淤泥守在一起”诗人向往灵魂的纯洁,更向往真理、正义与良知。在此,诗人找回自己灵魂的栖息地,这也是他扣问自己的灵魂深处,认识自己的结果。为此,诗人“投入雾中”,但“我要找的不再是你,虽然我们终会如约坐在一起……茫茫雾中谁已到达……冬天打在我的额头上,光洁,冰冷……”为了那个圣洁的灵魂与人类的真理、正义,诗人选择了冰冷与雾,选择了茫茫无期的苦苦旅行,但“我在这茫茫的冬天去看你”,所以,诗人感到这是光洁的。在此,我们看到了一个在路上的苦难而又光辉的形象。他在卡车轰隆隆驶过及扣身自问时,知识分子身上的那种时代使命与责任感便使它选择了承担,一种对命运的承担,对时代和历史的承担。因为正如王家新所说的“个人不是封闭的,那种抽象的个人也不存在;个人总是在历史中,因而‘个人写作’又可能会是一种对历史的承担,甚至是一种对人类无穷生活的敞开”
所以,在王加新的诗作中,始终有一个肩负使命的灵魂在闪动,它不是那种对某个阶级或集团的承担,而是诗人从个体身份和立场出发,独自介入文化语境,表现时代生存生命问题的一种生命姿态和写作方式。正如王加新所说“在我们的这种历史境遇中,承担本身即是自由我们不可能有别的自由,这是我们的命运”正是通过这种承担,他积极的介入到中国当代的时代话语实践中来,再现并重塑了一代知识分子生命与精神的品格,这种品格将融入到我们每一个知识分子的血液中去,滚滚的激荡着我们不断向前。 参考文献:
[1]、[2]P154《中国诗歌九十年代备忘录》 王加新 、孙文波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年1月出版
[3]P97 《知识分子论》 萨义得 单德兴译 广东教育出版社 1998年版
[4][5] P14、P18 〈没有英雄的诗〉 王加新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2年6月出版
[6P284 《中国诗歌九十年代备忘录》 王加新、孙文波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