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善书中的生态保护观
作者:程伟
来源:《慈善》 2024年第3期
程伟
善书即劝人向善之书,自宋以来在民间逐渐流行,其内容包括儒家的忠孝友悌、佛教的慈悲果报、道教的积德无争等理念。善书语言浅白,图文并茂,通俗易懂,流通广泛,至清代曾“遍于州县,充于街衢”。善书多以生活事例为题材劝化世人,内容包罗万象,不仅倡导人与人之间的互助救济,更关注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将破坏生态列为恶行
善书通常将人的日常生活细节分列为善行或恶行,以此规劝世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约成书于北宋末的《太上感应篇》是我国最早的劝善书,其列举的善行有二十多条,恶行约一百六十多条。该书提出“慈心于物”,慈心谓慈爱之心,倡导“不独远近亲疏之人,待若同胞,即飞潜动植之物,亦视为吾与”,告诫世人“昆虫草木犹不可伤”。
《太上感应篇》所列举的恶行明确提到“射飞逐走,发蛰惊栖,填穴覆巢,伤胎破
卵”“用药杀树”“春月燎猎”“无故杀龟打蛇”等,将肆意伤害动植物归入恶行之列。约成书于宋明时期的《文昌帝君阴骘文》教人要“救蚁”“济涸辙之鱼”“救密罗之雀”“或买物而放生,或持斋而戒杀,举步常看虫蚁,禁火莫烧山林……勿登山而网禽鸟,勿临水而毒鱼虾”等。清初的《关圣帝君觉世真经》也教人要“戒杀放生”“利物救民”,反对“宰杀牛犬”。古代善书汗牛充栋,而尤以《太上感应篇》《文昌帝君阴骘文》和《关圣帝君觉世真经》三部善书最受尊崇,因三部善书传播之广、影响之大和注释之多,自清代始就已被称为善书三圣经,后世新出现的善书或对其进行图说、注释,或常将此三书刊于篇首,奉为圭臬。
功过格是善书的重要一类,主要将人的善(功)与恶(过),采用量化的形式进行计算统计,以此规劝世人,积功累德。功过格最初为道士自记个人善恶功过的簿册,明朝末年,功过格在民间开始流行,指导普通民众进行道德实践。在各种劝善功过格中,爱惜物命、保护生态常被划入“功”的行列,无辜滥杀、破坏自然属于“过”的范畴,功与过的大小视不同的情形有所区别。如《太微仙君纯阳吕祖师功过格》规定:“救一无力报人畜命,一功”“救一有力报人畜命,十功”“杀细微十命,一过”“填覆一巢穴,二十过”。《汇纂功过格》中规定:“劝阻一杀龟打蛇,三功”“劝化一屠牛者改业,不惜出财助其资本,准五十功外,更论钱多寡,或不必还,或不取利,另照例记功”。
通过报应故事警戒破坏生态者
人的福祸与善恶行为紧密相连是劝善书的一个基本观点。《太上感应篇》开篇即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南宋大儒真德秀生平喜好刊刻善书,其在为《太上感应篇》作序时指出:“顾此篇指陈善恶之报明白痛切,可以扶助正道,启发良心”。善书在民间广泛传播,不仅在于其内容直白生动,更在于其宣扬的善恶报应学说贴近百姓心理需求,具有强烈的启迪意义。事实上,善恶报应理念在我国早期典籍中已有记载,如《周易》中“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尚书》中“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等,这些理念与后来道教的赏善罚恶和佛教的因缘业报思想结合,在善书中得以继承和发扬,对民间百姓止恶向善形成强大的驱动力。
善书常举破坏生态、残杀生灵遭受恶报的事例来告诫世人,应对自然界鸟兽草木怀敬畏和悲悯之心。清初的《太上感应篇图说》中曾详述一事:
常熟福山镇有一人,失记名姓,专好攫取飞禽,或卖银钱,或恣口腹。善用鸟铳,杀伤甚多。年四十无子,忽产一儿,头角端正,心甚爱之。此人因得子之后,改悔前非,不复打鸟。儿七岁就塾,偶因膳师之馔,复持鸟铳打取飞禽,以供饮食,日复一日。又有年余,一日其子忽患痘疹,满身紫泡,延医视之,不解何症。皮肉焦烂,每一毫孔内有铁珠一粒,如是者不计其数,哀号痛哭而死。
类似这样因残杀生灵而遭恶报的故事在善书不胜枚举。此外,正如这一故事中所述,个人的善恶行为不仅关乎个人福祸,更会延及子孙。所谓“近报在身,远报子孙”,在重视血缘和子嗣延续的传统社会,“报及子孙”无疑对个人具有强大的警醒和震慑作用。
借助民间信仰劝人敬畏天地
古代善书常假托神仙降笔,以民众所信奉的神仙名义劝化世人,如《关圣帝君觉世真经》中的关圣帝君原型为三国时期的关羽,其死后经通俗文学的塑造和帝王的封赐,逐渐成为神通广大的仙人,广为民众供奉和祭祀。明清时期,民众对关帝的信奉从遍布各地的关帝庙中可见一斑。清代文人赵翼在《陔余丛考》中说,“今且南极岭表,北极塞垣,凡儿童妇女,无有不震其(关帝)威灵者。香火之盛,将与天地同不朽”。古代善书正是借助于民间信仰的神圣性,强化其说教内容的权威性,《关圣帝君觉世真经》中劝诫世人要“敬天地,礼神明”、不可“宰杀牛犬,秽溺字纸”,并提出:“凡人心即神,神即心;无愧心,无愧神;若是欺心,便是欺神。……若负吾教,请试吾刀”。此外,《太上感应篇》《文昌帝君阴骘文》《太微仙君功过格》《吕祖功过格》等诸多善书均假借神仙口吻劝人常怀敬畏天地之心,以增强传播效果,达到劝善止恶的目标。
以通俗诗歌、俚言宣扬保护生态
为便于传播,让文化程度不高的乡民也能知晓善书中的理念,通俗诗歌、俚言常被运用于善书中,成为劝善止恶的重要体裁。乾隆年间善书《慈心宝鉴》专门收录真德秀、苏轼、云栖大师等历史人物关于劝诫杀生的诗文,其在序言中写道:“万物在天壤间,莫不贪生而畏死。人奈何但知己之生而全不念物之死”,里面收录白居易的《戒杀诗》写道:“世间水陆与虚空,总属皇天怀抱中。试令设身游釜甑,方知弱骨受惊冲”,这些都表达了万物一体,痛鳏切身的理念。善书中所述万物,不局限于动物,也包括植物,所谓“草木尽属生灵,蛾蚁都关佛性”“毁垣而发蛰,覆巢以毁卵”等行为都应避忌。
除了诗文,歌谣、俚言更易于口耳相传,成为护佑生命,保护生态的劝善手段。清代善书《化愚俗歌》收录了十八个主题的劝善歌谣,“重牛犬”“宝五谷”成为其中两个重要门类。云栖大师的《戒杀俚言》写道:“飞禽鹰雀等鸟,走兽虎狼一切,世间只有人狠,射箭捕网打猎,水类田鸡螺丝,黄鳝鸟鱼鳅鳖,分明不害于人,何苦将他命绝”,语言通俗直白,在民间流传较广。
综观古代善书中的生态保护观,其中虽不乏一些神异的描述,但仍有不少合理成分至今具有启迪意义,如倡导尊重生命,遵循自然规律,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的理念。善书倡导保护生命,但并非杜绝人类一切正常需求,而是主张遵循自然规律,适度利用自然资源。《太上感应篇》中提出“是道则进,非道则退”,衡量是否符合“道”的重要关键是天理和人心,所谓“顺天理合人心,坦平正直即是道也。逆天理,拂人心,荆棘险岖,即非道也”。譬如前述的“春月燎猎”,因燎猎滥杀虫豸无遗,且春月正是草木复苏,鸟兽繁殖之时,“天方生之,我辄戕之”,有违天道。
日本学者酒井忠夫指出,善书“表现了宋以后中国民众的主体性规范意识”。善书在中国历史上存在近千年,其曾对民众的日常行为和观念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这些影响至今仍
或隐或显的存在,深入研究善书中的慈善文化,全面挖掘其内涵,汲取其中的积极成分,对构建当代慈善文化,促进当代慈善事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