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用工具理性办教育
——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给朱清时的公开信
朱清时先生:
曾经很佩服您在担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期间对本科教育评估的态度,也曾经对您主政的南方科技大学十分关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您的教育理念存在致命的缺陷,您在南科大所推行的改革其实不是改革,而是意图推倒一切的暴力革命,这不仅有违教育规律,更是做事的人最忌讳的蛮干。加之从6月17日《南方周末》对您的报道中得知,您竟然师从于江湖混混南怀瑾,光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百分之分地判断,您的人文素养甚至没有达到过去私塾的童蒙水平,您以如此浅薄的人文素养,主持如此宏大的工程,不能不令人担心您会举鼎绝膑。一直以来,您在遇到您的理念无法推行时,都求助于媒体,非常娴熟地利用民粹的声音,来达到目的,那么,我就借您的人气,给您写这样一封公开信,希望作为您的对立面的声音,能够被多一些的人关注、多一些的人思考。作为一名热爱教育事业,也一刻不停地思考中国的前途和命运的知识分子,我把长期以来在关注南科大时形成的思考整理出来,供您参考。我以为,您很难办好南科大,这不是来自教育部的压力,而是来自您的工具理性的头脑和您“意必固我”的偏执性情。我知道,到了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地位,这封公开信可能根本不会给您任何触动,也必然会遭到民粹分子恶毒的铺天盖地的咒骂,但是教育者的使命感使我不得不写这样的一封信,不必说五百年后论自公,我相信即使是在目前的中国,也还是有真正的明白人在。而这封信主要的用意,还是想提醒您本人,您的教育理念并不是如您所臆测的那样,只有来自教育行政部门的反对声音。
一、您解决了钱学森之问了吗?
2011年5月29日,您在接受《新安晚报》记者的采访时,表示说您在南科大的实验,无论成败,都算是回答了钱学森之问。如果我的理解不错,您指的是教育部对南科大的“自主招生,自授学位”的探索干涉太多,您大概是想说,教育行政部门对大学自主权的干涉太过,导致“我们的教育何以培养不出一流人才”的钱学森之问。
跟您一样想的大有人在。即使我在很多问题上不同意您,也对粗暴干涉大学自主办学的教育行政体制深恶痛绝,也一直对让所有高校同质化的本科教育评估啧有微言,但我并不能认同您把一切问题归到体制上的观点。
一般而言,对待制度有如下三种看法,一种是制度至上,只要制度好了,什么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第二是人性至上,只要人心问题解决了,就会天下太平,万事大吉;而第三种看法,则是认为“有人斯有文”,好人政治,需要制度的保障,好的制度,需要好人来施行。您的看法,接近第一种;您的老师南怀瑾的看法,则倾向于第二种,他曾经说过,大家不要去骂政府,须知政府里头的人都是我们的孩子去做的,政府坏,是因为我们教育孩子没有教育好;而儒家知识分子信奉的是人文主义观点,相信“人”与“文”不可须臾分离,人心与制度缺一不可。我认为,除了制度的原因,中国教育培养不出一流人才的一个同样重要、同样不可忽视的问题是人心的沦丧,尤其是当代高校知识分子的犬儒化倾向。
先提醒一下,您是一位科学家,并不是知识分子。我们通常所说的知识分子,指的是从事人文学科研究和实践的人,他们应该关心社会,应该不止于书斋,只有知识分子倡导的风气是知耻的、明德的,这个国家的整体精神风貌才可能是向上的。然而,很显然当代知识分子并没有起到这样的作用。不要以为科学家可以独善其身,没有人文精神的引领,教育环境也无从谈起,无论是人文学科的大师,还是世界顶尖的科学家,都没有办法产生出来。也就是说,我认为钱学森可能关心的只是理工科人才,但其原因一定要从人文环境的大背景下找。
然而目前的人文环境是中国历史上最差的。一方面,传统文化之根被彻底斫断,社会上大多数人根本读不下去国学原典,把三字经、弟子规这些从前的童蒙读物奉若圭臬,这就如同没文化的人在麦当劳举办婚礼,好土,好傻,而像您这样的普通人眼中的“高级知识分子”,竟然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去拜南怀瑾这样的江湖混混为师,折射出现在中国人整体文化素质的低下;另一方面,很多高校的人文学科研究学者,不是去追求安身立命,
不是去追求明德新民,而都是心悦诚服地跟随胡适,做人文的科学化研究,这使得人文学科不再能影响世道人心,而只是满足教授们好奇心的单纯智力游戏。沙滩上建立不起摩天大楼,在这样的人文背景下,您要想培养出一流人才,必须要加倍努力,把南方科技大学的通识教育摆到重中之重,并有革新,有突破才行。可是,在这一方面,我看不到您有任何的成熟见解。
所以,2009年冬天我与您有了近距离接触后,我就可以断言,您的所谓的改革,一定是以失败收场。那一次我接受湖南卫视的邀请,与您共同作为节目嘉宾出现在蒋昌建教授主持的节目里,有幸聆听了您与吴家玮教授的对话,基本了解了您的教育思路。说实在的,我听不出您对教育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您只是在不停强调,要办一所加州理工大学那样的“高精尖”的研究型大学。如果拷贝一所加州理工大学就是您的教育理想,我得说,您实在是太天真了。您并不明白,西方科学发达,与其从古希腊开始的科学思辨传统密不可分,也与基督教新教伦理精神倡导的人生价值有莫大关系。您以为深圳市政府给南方科技大学每名学生拨款38万,就可以造就一流人才了吗?《大学》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不从修身、人文精神的树立入手,光是做扩大版的中科大少年班,无论是倾全国之力还是倾全球之力,都是没有用的。教育的根本在于立人,而您却是想制造出很多台超级机器。
二、您的教育理念和人文素养的关系
6月6日,您在媒体上放言,南科大学生参加高考将是改革的失败,并明确说您做南科大就是要克隆加理工时,我发了这样一条微博:“零九年冬与朱清时先生一起参加节目,就听他言必称加州理工学院,现在他终于明确说南科大就是要克隆加理工。建议朱老先生读一读梅贻琦潘光旦先生合写的《大学一解》,再对照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是否真懂教育。”我认为,对于教育本旨的阐发,没有比儒家的学说更精微广大的了。而您很显然在这方面着力太少。
您的老师南怀瑾,本身就是一个只翻书不读书的主,他的每一本书,都可以用“错误万出”来精确描述。一直以来,他的学生都是附庸风雅的官员、不学无术的暴发户,以及吃国学饭赚国学钱的江湖术士,他的粉丝都是除了南怀瑾于丹的书什么书也不读的文盲,您何曾见过一个真正的学人对他表示过尊重?我再告诉您一个掌故,当初复旦大学出版社要出版南怀瑾的书,原出版社的负责人力陈不可,因是“上面”压下来的任务无法推掉,最后只好愤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