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疫情隔离那些事儿
作者:李开周
来源:《作文与考试·高中版》 2020年第12期
李开周
查《中国古代疫病流行年表》一书,隔离的例子不胜枚举。
比如说五代十国的后唐时期,湖北随州与河南邓州闹瘟疫,许多人重度感染,为了避免再传染父母和儿女,躲进房间,房门紧闭,只在窗户上开一个洞,让亲属给他们传递饭菜和便桶。亲属传饭送菜之时,也不敢跟患者接触,用一根长竹竿挑起饭篮和水壶,站得远远的,隔窗递进去。
再比如说公元12世纪金朝统治下的山东,有一年闹瘟疫,百姓十死八九,幸存者担心传染,做得更绝:“举室弃之而去。”把已被感染的亲人扔在家里不管,自己逃往他方。这样的极端做法岂止是隔离,简直就是遗弃。
在距离我们较近的清朝,京城常闹天花,满洲统治者畏之如虎,顺治帝和康熙帝都下过严令:“凡民间出痘者,移之四十里外,防传染也。”(吴振棫《养吉斋丛录》)官府强行将那些正在得天花的人隔离在北京城外四十里远的地方,以免传染。
我们知道,顺治帝很有可能死于天花。在顺治驾崩之前的头一年,后宫嫔妃有感染天花的,顺治不可能把自己的嫔妃也隔离到城外四十里,于是他隔离自己,移驾到行宫居住,让太监宫女给他送饭送炭。送饭期间,他又担心被太监宫女传染上,“惜薪司环公署五十丈,居人凡面光者,无论男女大小,俱逐出。”(谈迁《北游录》)惜薪司是专供宫廷柴炭的机关,顺治让人对惜薪司进行检疫,只要看见哪个工作人员有一点点感染天花的迹象,无论男女老少,一律驱逐出去。
乾隆号称雄才大略,也非常担心传染天花,他喜欢在河北承德避暑山庄接见蒙古王公,原因有三:第一,那里距离蒙古更近,便于接见;第二,那里可以避暑,满洲人畏热,在承德过夏天等于到了天堂;第三,承德地广人稀,蚊虫稀少,泉水不受污染,不像北京城那么容易传染瘟疫。但即便到了承德,乾隆还是不敢接见那些没有出过天花的蒙古王公,他有一道圣旨写道:“如本身未能确知出痘之王公台吉等,俱不可来此,若欲瞻仰朕颜,于朕出哨之时,行围之所,亦得瞻仰。”如果哪个王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出过天花,千万不要来承德见驾,如果想瞻仰朕的容颜,可以在朕出去打猎的时候,站得远远地观赏。
在瘟疫面前,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都应该享有保护和医治的权利。正确的、科学的、合乎人道的做法,应该是动用国家机器,动员国家力量,将感染者进行安全隔离和悉心救治。
康熙年间,有一个名叫赵开心的御史,给康熙提建议:“有司奉行不善,露宿流离,稚弱多饥馑……东西南北,各有一村令其聚处,有抛弃男女者,该管官严加责治。”城中居民得了瘟疫,往常只驱逐,不救助,逼得人家露宿在外,儿女无人照顾,饱受饥寒之苦。以后应该在京城四郊各划出一个村庄,让感染者集中居住,官府给予补贴,如果有人抛弃儿女,则由官府严加惩办。康熙从善如流,听取了这个建议,但是官府财力有限,基层官员执行力又太差,最终只执行了一年。康熙以后,京城再闹瘟疫,朝廷还是老办法:强制驱逐,任由感染者自生自灭。
古代中国那么多王朝,在瘟疫隔离这方面做得最尽心的朝代,还是宋朝。从北宋后期开始,各个州府都设有“居养院”和“贫济坊”,这是官办的慈善机构,平常用来救助无家可归的流
浪者、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弃儿,瘟疫暴发时,则被用来隔离感染者。不过宋朝财政开支巨大,地方官府常常入不敷出,各地居养院和贫济坊的管理有好有坏,基层官吏上下其手,挪用善款,甚至虚报救助名单、冒领国家补贴,往往是该救助的穷人得不到救助,该隔离的感染者没有地方隔离。
至于民间自发的隔离,在古代中国其实也是相对少见的。首先,古人医疗观念落后,除非瘟疫特别严重,传染性和致死率特别惊人,否则绝大多数老百姓都认识不到隔离的重要性;其次,汉代以后,儒家文化独占鳌头,孝道被抬高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父母染上瘟疫,儿女如果敢于将父母隔离起来,轻则会受到邻里的批判,重则会受到官府的严惩。“二十四孝”那些孝亲之法,例如割下自己的肉喂父母吃、品尝父母的排泄物,在魏晋以后都被全社会奉为典范,疫情越严重,愚孝者越有可能这样做,不但无助于亲人的健康,还极有可能加快瘟疫的传播速度。
清朝末年,一个旅居香港的法国医生这样评价我们的国民:“他们养成了愚昧的、不卫生的习惯,从婴儿时代起就群居混处,不了解隔离的必要……”这种评价虽然尖刻,但也不是完全背离事实。
(编辑: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