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先锋诗歌(1976——2001)四种主要写作向度
著名诗歌批评家、厦门城市大学教授/陈仲义
20多年来,大陆先锋诗歌呈现出一派多元与相对的格局。纷繁的实验,我行我素的探索,腹地深入,前卫反弹。差异,互否,凸显出若干颇具特征的写作倾向,由此引发各式各样命名(如中年写作、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私人写作等),众说纷纭,纠缠难清。本文择取其中影响与争议较大的四种,尽样避开时间的进化嫌疑和过浓的思想史色泽,努力从文本角度,试做提要式考察厘定,参与迄今为止尚各执一词的梳理工作,并求教于现代诗研究方家。
象喻写作
78年自《今天》创刊至86年“大展”第三代登台亮相,这8年间,多数论者考察朦胧诗写作, 基本上是一种对抗写作、意识形态写作,其主题不外是反抗专制、暴力、兽道,弘扬人道、正义、自由、个性和爱,即在社会/历史/现实层面,表达人本主义诉求,但笔者以为自82年以后,出现了明显的历史反刍与文化寻根转机,冲淡了原先紧张的二元对峙,在历史广度和语言张力运作中,由集体无意识带出个体生命经验,大大增加了美学容量。
故历史的整体观之,这一时期新诗潮写作,是由意识对抗兼具美学开发——双重成分构成写作重心的,而非单一的社会承诺。笔者以为,“《今天》——朦胧诗潮”对于新诗,至少完成两件事。一件是它率先启动与张扬了人本主义思潮,印证了诗的主体性在文化前沿的蓬勃展开。第二件是,它率先把白话新诗引入并提升到现代诗向度,促成大陆现代主义诗歌的中国化生长。由此对后来构成“传统”、价值及其美学影响,笔者将其贡献提炼为:
——个我与群类为出发与归宿的人本主义价值观;
——深度神话思维为把握世界的观照方式;
——崇高为主导美学的悲剧性风格;
——隐喻—象征为建构中心的话语系统;
短短十年时间,它共时性走完西方百年诗歌道路。集前期象征、意象、表现、未来、超现实、后期象征诸多养分,(如交感、对应、变形、割裂、意识流、时空交错、跨跳、荒诞、蒙太奇)溶入中国十年浩劫这块特殊土壤,经由本土顺应与对撞(如体现为诗言志、载道、兴像、风骨等),才长成令人瞩目的“朦胧雨林”。
尽管朦胧诗潮的社会效应大大高于其他,笔者依然打算用像喻写作来命名。在文本意义上它包含两层含义:一,意像作为诗本体的基本元素基本筑件,作为写作主体心灵的“胚芽”和“酵母”,构成了诗歌写作的发生与完形。二,象征作为诗的归宿与底蕴,它最终达成诗歌由此及彼、言有尽而意未尽的“空框”效应。换句话说,象喻写作就是通过有限的意象化途径,切近无限的精神底蕴。
北岛率先进入并成熟象喻写作。他深谙对应论交感论,在主体与万物,内心与外宇宙,情思与物像之间,熟练穿梭,巧妙打通两者的契合点,建立隐喻联系。北岛的模式,就是这样以局部的或整体的暗示为主导,辅之凝重的哲思理念以及精致的超现实成分,完成象征的微言大义:例如蛛网密布的“古寺”,与古老的传统惰性织成亲密的交感;“彗星”背离太阳的行经,同一代先觉者的叛逆性格同形互动;大一统超稳态的社会结构,在急剧思想的裂变中,找到“岛”这样一个对接物,分外合榫;沉淀的“云母”,得到主体情思涂抹后的变形处理,铸就了某种 “历史意识”, 沉甸甸的;而坚守的“岸”,寄寓了同项人格;《诱惑》中的海景幻像,则同构了外来文化和新兴思潮的冲击波。哪怕小小题目《桔子熟了》,其旨义也通过谣曲形式,摇向青春生命的憧憬。即使单个短语词组,如“我要到对岸去”“迷途的蒲公英”“红帆船”“他没有船票”,也都涂满厚厚的喻指(明喻、暗喻、博喻、寓言)色彩,落入密密麻麻的象征之网。只有9句的《迷途》,堪称像喻写作标准件,通过鸽子、哨音、森林挡住天空、蓝灰色湖泊等5个意象串接,传达一代青年迷惘的追求和追求的迷惘。
处于“解冻”期的朦胧诗潮,因强大的权利话语压力、传统久远惰性制约,窘于困境中的突围,自然寻求间接的曲折的表达达方式。适遇门户乍开,西方意象主义和象征主义成了首选“拿来”。顺应中的抵牾,对撞下的接收,成就了一种从意象到象征——的具有多方喻指、
暗示效应的写作模态。
用异质同构原理来解释是十分合理的。所谓异质同构是指不同事物在同一结构中的联系。象喻写作中的喻体和本体就是在心与物、主观与客观、内界与外域、通过中介,寻求与发现各自的“共同点”。这一“共同点”把不同属性、质地、命名、价值的事物,纳入“虚拟”同构中,经由变形、错位、假借、畸联等转换手段,获得精神意义上的同一与共享。
由“对应论”发育起来的象喻写作方式,紧紧抓住主客体的转换关节,解决主体内心世界与外域万物间的胶合难点,刺激诗人走向双向、多向乃至全方位的投射感应。
其基本机制是,主体诗思通过个别或集束意象的萌生、演化,对应交感式地“转嫁”到对象上,最后导致对象变成某种“空框”;受众加入自身的经验体验,产生多重意味的阅读效应。这样,个别的具体物像,在“终端”获得抽象的普遍敞开,表层的感性外观与深层的意蕴有机交融,使有限的人生经验体验,上升到无限的精神领域。
是否可以这样说,像喻写作方式是现代诗人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它符合人类精神的活动——在生命本质的对象化观照中,显示自身的活力和丰富的表现欲,因为它有久远的集体无意识和图腾文化做坚强后盾,故能充分展示神话思维在当下的“现身”。尽管像喻写作由早先的“不懂”“艰涩”到后来的广泛模仿,带来种种诟病:如意象过度密集纠结、人工化修辞、精致的语言暴力、贵族匠气,引发了一系列反弹朦胧诗(包括著名的“反神话写作”和“拒绝隐喻”),但十年左右惨淡经营——通过意象化途径抵达多重意蕴的象喻写作,乃是现代诗一种并非过时的、重要的写作范式。
语感写作
1986年突然冒出来的“语感”,表面上是诗人对谈闲聊中的偶然“流露”,实则是水到渠成,一次对现代诗本体论的发掘。语感不能简单从字面上去理解,以为是对语言的感觉。不,它是一种与生命同构、抵达本真、几近自动的言说。笔者多年前就坚定对此下了界定。着重强调两点:(1)强调语感出自生命,与生命同构的本真状态。(2)强调语感流动的自动和半
大陆先锋诗歌(1976——2001)四种主要写作向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