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争”与“崇让”
——试比较古代希腊和古代中国的竞争观念
好，各位朋友各位先生，大家上午好，今天非常高兴非常荣幸有这样的机会在这跟大家谈谈就是这么一个关于竞争观念的问题。 说到这个问题，我就是也简单介绍一下，正好去年刚出了一本新书，我刚出了一本新书叫古代希腊赛会研究，今天我们讲的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我的这个书的最后一章也是我个人认为比较重要的一个总结的部分。谈到这个问题，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所以今天非常高兴能够有机会跟我们听众就是跟大家来进行交流，也希望我们能够对我的一些看法提出意见批评指正，因为这些仅仅是一些非常粗浅的初步的思考。
下面我们就开始，就是我准备讲三个问题。
第一就是讲一下我为什么会去研究或者去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叫问题的提出。这个问题的提出，首先就是在我读一本书当中激发了我去思考这个问题，这本书我先说一下，这是荷兰的一位学者叫赫伊津哈，他有一本就是非常著名的著作叫《人：游戏者》，Homo Ludens，Homo就是人的意思，拉丁文当中，Ludens就是拉丁文当中的游戏那个词，放在一起就是“人：游戏者或者叫游戏的人”，这本书在1938年出版。在这本书当中，就是这个问题就是竞争现象，我们说达尔文讲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竞争现象不论在动物界还是在人类社会是普遍存在的，尤其是人类社会，但是我想这样一个竞争的方式和各个文明当中管控竞争的制度并不相同，人们对竞争的这种观念和看法也是千差万别的。所以今天我讲的问题就是想尝试地对古希腊的人对竞争的一个看法，和古代中国人尤其是先秦时代的中国人就是对竞争的看法，我们做一个初步的一个比较和分析。
刚才我们提到这本书，就是赫伊津哈他开创了一项非常好的研究，就是对人类社会当中游戏的研究，这个游戏不是我们小孩子就是玩的那种，它是人类社会当中就是普遍存在的，他认为在政治、法律、文化、社会制度上面都有各种各样的就类似于游戏的行为，而且是高级游戏。在这当中作为高级的制度化的游戏，其中一种叫比赛，我们非常熟悉的比赛活动，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梳理和论述。
在这本书当中，他提出来一个就是与众不同的观点，这观点是什么呢？就是我们一般认为这种运动比赛包括以奥林匹亚赛会为代表的运动比赛是古希腊人开创的，从最早它的研究者，比如说雅各布·布克哈特，瑞士的著名的历史学家文化史家，他始终有一个观点，就认为这样一种赛会或者竞赛的活动仅仅为希腊人所独有。这观点提出来之后引起了很多的争议。
那么在这本书当中，赫伊津哈他提出来这样的一种比赛活动，绝不仅仅为希腊人所独有，而是一种古代社会当中普遍存在的社会活动。
这个应该说是和西方主流的这样一个观点是不太一样的，那么尤其是在这个书当中，他对希腊文、拉丁文、梵文就是古代印度人使用的那种语言、汉语以及英文、法文、德文等古今语言当中表达竞争的用语和概念作出了细致的辨析和比较，当然还举出了大量的历史文献。在这当中，他尤其是比较下功夫对汉语当中的就是用来表示竞赛或者用来表示游戏的词进行了一个梳理，他就说就是汉语用来表示游戏的词一般是“玩”，我们说很熟悉这个词，但是这个词不能用来指技能游戏、竞赛、赌博或者戏剧表演，就是凡是与竞赛有关的，他发现汉语当中普遍用什么呢？“争”这个特殊的词汇来表达，而这个词汇正相当于古希腊文文当中的，也是一个希腊人生活当中每天都要使用的一个非常普通的词叫agon。这个词等会我们会说，它是一个非常难以翻译的词，我们就是把它指代竞赛。另外他发现还有一个汉语的词就是“赛”，除了“争”之外，“赛”指的是为了获取某一个奖品而组织起来的争夺。对于古代中国的比赛活动，他多次征引了另外一位法国的汉学家，非常著名的叫葛兰言，他的一本着作叫《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这个书也有中文译本。他指出，葛兰言比较清楚地阐述了这些节日竞赛对古代中国的巨大教化功能，远胜于任何一种别的伟大文明。由此，他认为比赛活动不仅在古代中国广泛存在，而且与希腊同样发达而完备。
这当中他还有很多的证据，就不再讲了。
赫伊津哈他在这本书当中提出这个问题，并且应该说对这个问题，尤其是关注到了中国不仅有比赛，而且很发达，更为令人惊叹的是，他不仅看到中国的比赛很发达，而且他发现中国人的比赛的这种观念还是有很多和希腊人的不同之处，他非常敏感。
下面我们就来看，赫伊津哈不仅看到了，作为一种高级游戏的竞赛活动在古代中国的存在，并且认识到了并惊异于一种十分独特的“中国式的”的竞争方式的出现，他这段话，“在中国，为荣誉竞争也可以通过转化为礼貌竞赛而取一种相反的形式。表现这种竞争的特殊用语是‘敬’，字面的意思是‘服从别人’；因此，一个人凭借优良的举止战胜他的对手，来为自己开路或取得领先。也许，这种礼貌竞赛在任何地方都不如在中国那样固定，但在全世界都可以看到这种现象。我们可称之为倒置的夸口比赛，因为向别人作这种礼貌表示的原因深藏在对自己荣誉的极端看重之中。”
这段话有点绕，不过他就讲到这种礼貌竞赛，他认为是可能是在中国是很独特的，在这个当中，他还引了《左传》当中的例子。 就是赫伊津哈他加以作为一种就是高级形式的这种游戏的这样的一个竞赛的活动，就是以战争为例，说明了在古代中国这个“敬”实际上这个当中，他这段话提出了一个礼让的这么一个观念，不仅与竞赛活动同时存在，而且看的比这个“争”更加重要。就是赫伊津哈在这里发现了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历史现象，就是中国的竞争或者竞赛活动当中出现了一个礼让的思想和观念。这是我觉得他做一个西方人非常敏感，因为他在希腊的文献当中没有看到这样的一种观念。 那么我们下面就来看一下，在这本书当中，赫伊津哈他把中文和希腊文当中表示竞争的概念做了一个非常全面的比较梳理，我们就沿着他这个路子来看一下一些基本的概念。
首先在希腊文当中表现表示竞赛或者竞争的这个词，我们要重点的跟大家来介绍，就是agon，这个词在希腊文中有着十分丰富的内涵，在现代英文当中几乎没有办法翻译的，因为它没有对应的词汇，从它本身的的含义，大致可以翻译成contest或compete，就是竞争竞赛，其实这个词比contest或compete范围还要大，从字源上看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指人群的聚集和集中，相当于中文当中的“会”，集会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进行某种比赛活动即“赛”，应该说第二个含义更加重要，就是人们集中在一起进行比赛活动，大概这个词原来的意思就是这么一个含义。所以，中文我建议把它翻译成“赛会”。 因为它是一种会是带有比赛性质的会，虽然不能完全反映agon的意思，但是基本的意思很接近，实际上就是一种社会活动。
说到这个集中，我们顺便说一下，比如说英文当中society这个词是从古法文翻译过来的，因为当时上个世纪这个词进入中国的时候有不同的翻译，我们今天翻译成社会，社会其实它本身就是表现的是一个人的集中或者人的聚集，当然严复先生把它翻成群，就是更形象，但是群这个翻译没有保留下来，就是总之赛会是一种社会活动，就是进行比赛的这样一种社会活动。
agon一开始仅仅用来指称所有的比赛活动，尤其是体育比赛，但是后来发生一个变化，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泛指所有带有对抗性质或者比赛性质的活动，这当中我们大家都很熟悉，比如说希腊人在公民大会、法庭上的辩论，哲学上的争辩，戏剧表演，就是古希腊的戏剧活动都是以这个比赛的方式来进行的，乃至于战争，它们都成了agon的一种重要的表现的形式，凡是这些活动都用这个词。
由此希腊人把这个词就运用到就是人世间所有的打斗、对抗、对立、冲突，都用这个词。但是虽然有这样一个普遍化或者泛化，但是agon始终没有脱离比赛的这种基本的含义。希腊人认为所有这些活动都是一种比赛，只不过比赛的内容是不一样的。
总的来看，我们说，古希腊人不仅热衷于各种形式的比赛，而且还使之社会化和制度化，就是我们说，“赛会制度”及其蕴含的“赛会精神”成为希腊文明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古代各个文明都有比赛，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是不是都形成了希腊人这样的制度化的比赛，而且这个制度化的比赛背后有一种普遍的这种比赛的精神，那么是值得去讨论的一个问题。这是我们说可以说希腊人关于竞争的这样一个观念最集中的就体现在对这样一个词的运用和理解上。
下面我们再接着看一下中文当中表示比赛的几个大家也非常熟悉的用语，尤其在古代。在汉语当中用来表达竞争或竞赛的主要的字，刚才赫伊津哈也讲了，就是“争”，当然还有“竞”“赛”，这样三个词，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争”这个字。我们查一下《汉语大字典》，争的这个字的第一个意思就是它的原意是什么？是“争夺”、“夺取”，这是“争”字最初的含义。如果看甲骨文的话，就看到 “争”字是两个手，中间有一个东西，就是两个手在争抢一个东西，就是以手取物状，所以《说文》的解释就是：“争，引也”，段玉裁注当中讲：“凡言争者，皆谓引之使归于己”， 就是两个手都想把这个东西拿到手，成为自己的，所以就是一个非常形象的字，原来的含
义。徐灏的注，“争之本义为两手争一物”。由这种“争夺”的本义才产生出其他的意思，比如说争斗、较量。《诗?大雅?江汉》当中“时糜有争，王心载宁”，陆德明的释文：“争，争斗之争”。第二个就是辩讼，辩论。《玉篇》当中“争，讼也”。《正字通》中“争，辩也”。《庄子?齐物论》当中讲“有分有辩，有競有争”，郭象的注：“并逐曰競，对辩曰争”。 两个人并排的去比，看谁跑得快，叫兢；对辩曰争，两个人相互争辩一个事情叫争。第三就是竞争，比较接近于我们讲的这个比赛的活动了，“争，竞也”。 当中还举了《尚书》中的话，就不讲了。
从这个词的一个本义、引申义，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的这样的一个分析，就是说争夺和竞争构成了争字的两个基本的含义，其中争夺是本义，竞争是引申义。 如果我们把汉语当中的争与埔希腊人使用的agon做一个比较，就非常有意思，就发现一个不同的路径，两个词都带有竞争的含义，但是在发展路径上是不一样的。就是汉语当中的争最开始是什么？争夺，后来发展成就是所有的竞争，包括竞赛的这么一个含义。这当中带有比较明显的一个情感的色彩，就是争夺一己之私利这种负面含义特别明显。就是我们下面会说到中国人为什么提出不争的观念或者崇让的观念，这个完全是由于这个争字的本义，就是两个人争一件东西就是争一己之利这么一个意思在里边。但是希腊文当中agon这个词就不一样，它本来的意思就是竞赛。但是后来发展到世间所有的争夺争斗，所以两个词的发展路径是不一样的。
这当中非常我们值得注意，就是不论是汉语的“争”这个字还是希腊文的agon都带有争辩的意思。就是争论都看作是一种竞争，非常重要的竞争的活动，这是争。
下面看一下“竞”， “竞”和“赛”两个字比较晚出，我们来看一下，“竞”在甲骨文和金文当中做两人追逐状，上部为辛，是奴隶的标志。《说文》当中“競，强语也。一曰逐也。”从首要的含义就是角逐比赛。下面引的《说文》当中《诗》的例子《庄子》的例子，来看一下就可以了。所以“竞”本身就是一个竞赛的含义，同时它也有争辩的意思。这是从“竞”这个字来看，就是虽然这个“争”和“竞”在语义上十分接近，但是“竞”的含义比“争”的含义可能更为中性一些！所以它的含义跟希腊的agon更接近，我个人认为，所以那个也更为契合，这是一个常用字。
5“尚争”与“崇让”——试比较古代希腊和古代中国的竞争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