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必须说那个关于补偿的论证是很成问题的,而你似乎倾向于赋予它很大的份量。我可以用个人的方式来探讨这一点:如果大学现在雇佣一个比他们能够雇佣的要弱的候选人,其理由是她们是妇女,我并不把这一点视为对我年轻时作为一位女人所遭受歧视的适当补偿。更重要的是,对于我这一代其他被完全排斥在外的妇女来说,或者对于那些发现他们总是只有一个讲师的临时工作,而不能在其职业生涯中更上一个台阶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适当的补偿。但是,问题是相当一般的:只有当你给那些实际遭受伤害的人以某种利益时,“补偿”才有意义;不过,如果你给那些本身不是你所说到的“历史的不公正”的牺牲品的人以某些利益,这样的补偿没有意义。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当我在“适合这项工作的最好的人可能是一位妇女”一文中,抱怨“或者这样,或者什么也不做”时,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更努力地尝试以发现更好的途径去为有才能的人创造平等的机会,无论其种族或性别;更好的途径,也就是或者比旧的体制更好,或者比新的体制更好——在我看来,这些体制即使对假定的受益人来说,其益处也是可疑的,并且对于一个已经令人沮丧的腐败的学术雇佣体制来说,确实仍在施加腐败的影响。在我看来,毫无疑问的是,在实施优先雇佣政策已经30多年之后,远没有克服性别主义(和种族主义),这些态度在某些情形下甚至更坏,因为不那么明显,而是被一层一层的自欺和伪善所掩盖和扭曲着。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至于“其他情况近乎相同”,我只能说,在我看来,目前的情况是如此糟糕,期望大学里的各个系去做出如此微妙的鉴别是不现实的。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陈波:既然谈到大学里的腐败,让我谈到你的论文“反常做法及其后果”。在其中,你强烈地批评目前的发表成果的压力,而不管其出版物的质量或意义。我同意,这在学术界是一个非常普遍和严重的问题,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不过,我倒并不过分为这种状况忧郁。我认为,无论是从个人还是从管理者的角度看,我们都需要有某种成果去判明某个人选是否够格,能力和水平需要有相应的成果来证明;并且,在相应的成果发表出来之前,我们也没有办法预先判断它是否真正重要和有价值,这样的判断只能由学术共同体事后来进行。此外,我总是相信,学术共同体的评价和选择机制会起作用,它最终会把真正有价值的成果挑选出来,赋予它们以重要性,而让其他的一般性成果湮灭于文献的汪洋大海。哈克教授,你怎么看呢?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哈克:当然,我不知道中国的同行评审过程运作得怎样。但我不得不说,在英语言哲学圈内,我认为整个体制充满了腐败与低能。太多的评论人是无知的,有偏见的,并且/或者更关心于抬高他们自己,而不是给出一个诚实的评价。(许多发表物是贫弱的,没有意思的,乏味地墨守成规,趋附时尚,或者溜须拍马;即使是显然的抄袭也过于经常地逃过了审查。)资历浅的人为了获得终身职位,必须乞怜于编辑或推荐人去发表作品,但他们很快就学会了,发表平淡无奇、不冒犯他人、迎合偏见的东西,要比致力于真正原创的或独立思考的作品,容易得多。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至于好的作品最终会被发现出来,我这里只说一点:迄今为止,学术出版物的数量之巨已绝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全都知道但不公开承认的一个令人尴尬的秘密是,大多数出版物从来没有被阅读过。所以,很难对下述情景保持乐观:精品最终会被发现,并且按其真实价值受到评价。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陈波:“反常做法及其后果”主要是批评性的;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正面的建议去克服这个问题?假如你是一所重要大学的校长,你将如何改变这一现状?除非做了某些事情,这种情形难道不是照样继续吗?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哈克:这种情况是非常严重的,并且到目前为止有很深的根源,它不能通过某一位管理者(无论他多么能干或多么有影响)所采取的某项政策轻易改变。造成这种糟糕的局面花了数十年时间,而要摆脱它则可能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如我在最悲观的时刻所认为的,情况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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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可能是——在事情变得甚至更坏,以至人们再也不能容忍它之前,将不可能变得更好;也许我们将不得不等待,直到学生的家长们意识到,他们的孩子是学术圈腐败文化的牺牲品时为止。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我们仍然试图查明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之坏。在许多交互作用的原因之外,我将提到下面一些:唯文凭论(也就是这样一种文化,它更看重证书而不是教育:雇佣者坚持某些“资格条件”,即使这些条件与一个人做拟议中的那项工作的能力毫不相干);大学数量的巨大增长,以及庞大的自利的管理阶层的出现,其中许多人对严肃的学术工作的要求没有任何真正的理解;当然,还有这个新的管理阶层所引入的危险的“生产性”商业模式,它完全不适合于学术界。所以,假如我是一位大学校长,我猜想我将试图使我的理智上最严肃的职员站在我一边,去做我们能够做的任何事情以摆脱这种商业模式,并且鼓励真正的、艰深的和独立的思想,以及真正的、艰苦的和有成效的教学——并且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去阻止管理阶层的进一步膨胀。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刚才说过的话,我认识到:毫无疑问,这就是我绝不会成为一位大学校长的原因!
陈波:现在我们来到你的新书——《捍卫科学——在理性的范围内》。按我的理解,此书是《一位热情的稳健派的宣言》中的精神和某些论题的延续。我的问题与前面的一样:你自己认为在这本书中阐述了哪些重要的观念?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哈克:《捍卫科学》是一本非常雄心勃勃的书,在其中,我不仅试图理解科学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而且还试图描绘出科学在探究中、在我们的生活中的位置的更为总体性的图景。是的,它开始于来自《宣言》的某些思想,但是随着工作的进行,它已经远远超越了那本文集中的几篇论文。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这本书一开始就诊断出一个关键性的虚假假定,它为旧尊崇主义和新犬儒学派所共有。这个假定是:如果科学是一项理性的事业,那么它的合理性必须用狭隘的逻辑术语来诠释,也就是说,它必须是语形可刻画的。为拒绝该假定,我论证说:科学事业的合理性只能通过考虑尘世性的证据与方法来把握,也就是说,不仅考虑到科学的形式和结构,而且要考虑科学家与世界的相互作用,科学语言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我所谓的“科学证据”,是指与科学断言和理论相关的证据。我把我的关于科学的认识论叫做“批判的常识主义”,这部分地是因为,我认为,在这种意义上,科学的证据类似于与一般的经验断言相关的证据——仅仅是多一点什么。它包括感觉内省的证据和理由,它们以在《证据与探究》一书中所阐明的方式共同起作用;但是,与有关普通的经验断言的证据相比,它更依赖于观察的工具,并且它几乎总是为一代或数代之内的无数科学家所共享的资源。于是,我先说明了个人意义上的根据(warrant)(一个断言在某个时间对某个人来说的有根据的程度),然后构造了关于社会意义上的根据的说明(一个断言在某个时间对一群人来说的有根据的程度),最后构造了关于无人称意义的根据的说明(直接地,一个断言在某个时间的有根据的程度)。在通过提到沃特逊和克瑞克关于DNA的双螺旋结构的证据,以举例说明这一说明之后,我就能够证明:它如何解决了渡鸦悖论和绿蓝悖论,然后处理蒯因的“不充分决定论题”。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至于“科学方法”,我的论题是:与其说存在一套独一无二的、由并且仅由所有科学家使用的理性的推理模式或程序,毋宁说存在着为所有经验的探究所共有的推理、程序、所要求的东西、限制性因素,它们由一整套局部的和演变着的科学的“帮助”所强化:观察的工具,模型和隐喻,数学和统计推理的技术,以及帮助大多数科学家在大多数时间内保持诚实的一套社会建制。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在这之后,我清楚表述了构成这些认识论观念之基础的那些温和的实在论的形而上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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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与我的批判的常识主义相互交织的坦诚实在论。简要地和粗略地说:在拒斥工具主义和建构经验论时,我把科学家视为是在寻求实质性的、解释性的真理——关于那一个实在世界的真理,他们像其他探究者一样在对它进行探索。为了使科学事业成为可能,我论证说,我们必须有感觉器官,以便能够探察我们周围的那些特殊事物和事件的某些信息,并且有作出概括和检验它们的理性能力;还有,这个世界中的特殊事物和事件必须以某种方式能够为我们的感官所把握,并且必须隶属于类型,受制于规律。但是,与其他的新近的实在论者不同,我并没有把科学进步的断言纳入我的形而上学之中,而是相反地论证说,科学的进步,尽管是不可否认的,但却是零碎的、不规则的,从未得到保证的。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在发展了所有这些观念之后,我继续考虑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关系,科学社会学的认识论作用,科学和文学之间的关系,科学与法律的相互作用,科学和宗教之间的紧张关系,最后则讨论了关于科学的终结的预言。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陈波:你能够更多地谈一谈你所谓的“批判的常识主义”吗?
哈克:我从皮尔士那里借用了这个表达式,他用这个词去指涉他对休谟作出的回应,该回应结合了来来自康德的因素(“批判的”部分)和来自里德的因素(“常识的”部分)。不过,我所意谓的是某种相当不同的东西:从本质上说,科学的证据类似于与日常的经验断言相关的证据;并且,科学的方法,如爱因斯坦所曾指出的,“只不过是我们的日常思维的精致化”。不存在任何“科学的方法”,至少在该词有时被理解的那种意义上——没有任何推理模式或探究程序,被所有的科学家并且只被科学家所使用,能够确保至少获得进步,如果不是获得真理的话。相反,凭借我先前提到的所有那些探究的“帮助”,自然科学已经使日常探究的那些程序得到强化和精致化。例如,水暖工,自动机械,厨师,以及科学家,都使实验得到控制;但是,科学已经提炼和发展出类型远为复杂精妙的实验控制技术。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陈波:我发现你所发展的总体图景,包括认识论中的批判常识主义和形而上学中的坦诚实在论,是与我的观点志趣相投的——在许多方面至少接近于真理。但是,我想听到更多的你关于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类似和差别的观点。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哈克:我把论述社会科学的那一章叫做“是同样的,其不同仅仅在于……”——这里借用了我外祖母所使用的一个短语,当她给我解释一个新的观念时,通常会说:“你知道如此这般的东西吗?”“好的,这是同样的,其不同仅仅在于……”。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我一开始就把意向的社会科学与其他的社会科学区别开来,前者必须诉诸人们的信念、希望、恐惧等等,后者是指物理的人类学和生理心理学。非意向的社会科学在所有实质的方面都恰像自然科学。不过,意向的社会科学也可以与自然科学相整合——就像关于一个地区的道路和城镇的地图可以叠置于同一地区的等高线地图上一样。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意向的社会科学,像自然科学一样,是探究的类型;但它们所探究的是社会现象而不是自然现象。像所有的经验探究一样,自然科学式探究包括在内,社会科学式探究也需要作出解释性假设,检验它们,以便查看它们能够多么好地经受住你已经或能够获得的证据的检验,然后做出你的判断,是否接受它们、修正它们、或抛弃它们而重新开始。不过,相关的证据属于与自然科学中的证据不同的类型,所寻求的解释也是如此。像所有的经验探究一样,自然科学式探究包括在内,社会科学的探究使用同样的推理和程序,并且服从于同样的要求。但是,适合于社会科学探究的“帮助”,与适合于自然科学的那些帮助并不相同:举例来说,社会科学家使用问卷调查和面谈,而不是显微镜和望远镜,去作为观察的工具。(不过,不幸地是,由于企图享有自然科学的那种影响力,社会科学家有时候通过不适当地借用自然科学的帮助,来给他们自身设置障碍,这就是造成下述现象的几个原因之一:至少到目前为止,社会科学并没有取得近似于自然科学已经取得的那样给人印象深刻的进展。)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13 / 14
从形而上学方面说,情形也是类似的:像自然科学一样,社会科学也寻求重要的、解释性的真理,并且这样做的可能性要求存在着类型和规律,但社会的类型(在一种较弱的意义上)是社会建构的,但仍然是实在的;社会的规律以历史的和局部的为条件。还有,即使在“价值自由”这个有很多歧义的短语的某些意义上,社会科学也不是价值自由的,我们也不要求它是如此。但是,理智的诚实,对于证据的尊重,在社会科学中并不比在自然科学中更不重要;并且社会科学探究不应该混同于政治宣传,但它过于经常地被混同于后者。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陈波:你作为一位逻辑学家开始了你的学术生涯,但你逐渐地把你的范围扩大到认识论、形而上学、实用主义,科学哲学,甚至文学和法律的哲学,如此等等。从逻辑哲学到法律哲学,这中间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不是吗?你能够谈一谈你的理智发展吗?并且在未来你希望成就哪些事情?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哈克:我不认为我的兴趣的逐渐生长真的是如此令人吃惊:究而言之,既然我早年就对关于逻辑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问题感兴趣,很自然地,我会进入更一般性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然后进入科学哲学。下述一点也不令人吃惊:那些本身也关心证据问题的法律学者,应该也对我的认识论著作感兴趣,于是就把我拖进他们的问题之中。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今年,我已经同意撰写几篇有关科学证据的法律的论文:我刚刚完成一篇具有一般兴趣的论文,它是为Daedalus(美国人文学和科学院的杂志)撰写的;我正在撰写另一篇论文,这次是讨论探究与对抗论、可错论和目的论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为在纽约Cardozo法学院召开的一个会议准备的;然后我将写一篇论文讨论最高法院所持的(波普式的)科学哲学,供美国哲学联合会的《法律和哲学通讯》发表;在此之后,我将为2003年夏天在瑞典Lund大学召开的法哲学和社会哲学联合会国际代表大会撰写大会讲演辞……因此,我将为法哲学忙相当一阵子!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至于接下来的是什么,总是很难预言的,但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陷入有关哲学和文学的问题之中:我特别为那些我认为是认识论的小说着迷,例如乔治·艾略特的《丹尼尔·德伦达》(Daniel Deronda),它相当深刻地反思了无知的力量;萨缪尔·巴特勒的《众生门》(The Way of All Flesh),对于自欺和伪善的绝妙描述;艾里森·卢瑞的《想象的朋友》(Imaginary Friends),关于认知的不和谐和社会科学研究的陷阱的一部特别有趣的小说。我喜欢下述想法,即把我的认识论兴趣与我对文学的热爱结合起来,把英语语言的灵活性和精妙性结合起来。当然这也提供了一个机会,去思考那些我长期以来感兴趣的问题,如小说中的意义和指称,探究与文学之间的差别,甚至是那个古老的柏拉图式的“哲学和诗之间的争吵”。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陈波:哈克教授,谢谢你安排我们之间的谈话。感觉起来,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我已经与你一道,概略地经历了你作为一名逻辑学家、哲学家、社会批评家和教育家的理智历程。祝愿你在你的哲学探索活动中继续取得成功!文档来自于网络搜索 哈克:谢谢你。与你一起谈话,并且与你一道工作,已经表明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发表于《世界哲学》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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