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翁寿词略论
刘辰翁是宋元之际一位影响颇大的文学家和文学评论家，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文学评点大师。其作品中词的成就最高，据唐圭璋《全宋词》，刘辰翁现存词作有354首，在宋代，数量仅次于辛弃疾、苏轼。夏承焘先生将其与辛弃疾相提并论，《瞿髯论词绝句》云：“稼轩后起有辰翁，旷代词坛峙两雄，憾事筝琶银甲硬，江西残响倚声中。”①刘辰翁的一生，经历了南宋王朝覆亡和元朝政权的确立两个阶段。对于这一历史时期，他在词中都有所反映。这和南宋末年与其同时代的周密、张炎等人有很大的不同，这些人的词作，歌咏的大多是风花雪月和文人的雅兴，留恋于个人的小天地。而刘辰翁则以词批判现实，议论时政，他继承并发展了苏辛等词人的艺术传统，深刻地反映出宋元易代之际的时代风貌和遗民心理，他名副其实地是苏辛词派的后劲。前人对须溪词评价很高，况周颐《惠风词话》云：“《须溪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有时笔意俱化，纯任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独到之处，能以中锋达意，以中声赴节。世或目为别调，非知人之言也。”②
刘辰翁的须溪词中共有寿词89首，数量上仅次于魏了翁，占其全部词作的四分之一还多。受时代风气的影响，其寿词也少不了应酬和恭维之作，脱不了寿比南山、松鹤延年之类的俗套，但其大多数寿词不是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他对寿词做了很大的
改变，通过寿词来颂扬知己友人的德行才识，或对友人表达同情与劝慰，或直抒一己之真实情怀，或表明自己的伟大抱负，忧时伤怀，或省察自身，抒发政治怀抱、寄托感慨。在他手里，寿词不再是用于交际应酬的敷衍之作，而是表达情感的有力工具。他的一些寿词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社会的风俗画，也向我们揭示了当时的世态与文人的心理，富有强烈的历史厚重感和时代使命感，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和认识价值。 如《金缕曲?寿李公瑾同知》：
我误留公住。看人间、犹是重阳，满城风雨。父老棠阴携孺子，记得元宵歌舞。但稽首、乌乌无语。我有桓筝千年恨，为谢公、目送还云抚。公不乐，尚何苦。 吾侬心事凭谁诉。有谁知、闭户穷愁，欲从之去。闻道明朝生申也，满酌一杯螺浦。又知复、明年何处。天若有情西江者，便使君、骢马来当路。香瓣起，胜金缕。
词虽名为寿词，但更多的是感怀时事，感情的抒发完全脱离了应酬敷衍的色彩，与抒情词基本一样，祝颂之意只在词的末尾微微点出。词的上片先从重阳节的气候写起，“风雨”是自然界的物候，在此暗喻政治风云的变动，满城风雨写出了秋天萧索的景况，也奠定了全词凄然悲凉的基调。次由重阳想到元宵，昔日热闹繁华的元宵歌舞已经不复存在了，每念及此，令人伤心欲绝，低头无语。随后用《续晋阳秋》“桓伊为谢安吹《怨诗》”的典故，表达自己幽怨无助的惆怅之情。下片直抒胸臆。词人的心事
无人知晓，也无法向别人诉说，想要排除心中的愁闷，只有酒能麻醉一下做到暂时的忘却。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刻骨铭心的愁苦难以解除，假使天若有情的话就要变老了，何况人呢？ 《洞仙歌?寿中甫》则饱含对友人的鼓励，也寄托了对家国大事的关心：
也曾海上，啖如瓜大枣。海上归来相公老。画堂深、满引明月清风，家山好、一笑尘生蓬岛。六年春易过，赢得清阴，到处持杯藉芳草。看明年此日，人在黄金台上，早整顿、乾坤事了。但细数齐年几人存，更宰相高年，几人能到。
词在叙述邓剡随文天祥抗元的事业和经过中，蕴涵着对友人的劝勉，并用《世说新语》“过江诸人”的典故和杜甫《洗兵马》“整顿乾坤济事了”诗句，表达了故国沦丧的伤感，鼓励友人能像黄金台上之士那样重整乾坤。
《水调歌头?寿晏云心》用典故说明了国家的命运直接影响到个人的命运，暗喻亡国之悲以及隐居遁世的方外之心： 五五复五五，二八且重重。后天先甲如此，满月喜相逢。一日须倾三百，月小又输一日，不满九千钟。但愿客常满，莫问海尊空。赋长篇，赓短韵，剩谈丛。乱来风日自美，一橘两衰翁。几见东陵瓜好，又看西邻葵烂，半醉半醒中。偶得洞宾像，混混起相从。
词的上片是一般寿词中祝福长寿和欢乐的话语，无甚新奇，下片用《史记》中《萧相国世家》东陵瓜的典故喻指亡国之后隐
居避世。“西邻葵烂”的故事出自《列女传》，意为天下事皆与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国家的衰弱直接会导致“祸及众庶”。“半醉半醒”形象地概括了刘辰翁内心的矛盾状态，有时想不问世事，但又很难忘怀于世。刘辰翁对现实是清醒的，但清醒又是痛苦的，醉是刘辰翁寻求暂时逃避的一种方式。
在刘辰翁的寿词中，他还坚信国家的覆亡是暂时的，有朝一日能够恢复。《金缕曲?寿陈静山》云：“岂有中朝瓯覆久，更落闽山海口。”唯一使自己感到遗憾的是岁月流逝，自己已入暮年，《金缕曲?和同姓草叔曲本胡瑞逸见寿韵并谢》云：“越石暮年扶风赋，犹解闻鸡起舞，恨不减、二三十岁。”尽管恢复的希望越来越小，但词人并未灰心，而是寄希望于同志与后来之人。如《金缕曲?杜叟陈君，风谊动人，岁一介寿我，辞华蔚然。至谓我黑漆，则久不相见故耳。为此发歌》下片云：
夫君自是人间瑞，叹生儿、当如异日，孙仲谋耳。健笔风云蛟龙起，人物山川形势，犹有封、狼居胥意。伐木嘤嘤出幽谷，问天之将丧斯文未？吾待子，望如岁！
可见，刘辰翁的寿词对题材的开掘比较深广，脱去了阿谀之嫌、尘俗之气，或描写他人的才能、事业和抱负，或抒发自己的性情、心志和襟怀，词中跳动着时代的脉搏，其寿词折射出了宋元之交这一历史时期的民族意识、遗民心态以及当时的民俗风情，寄寓了爱国士大夫与亡国遗民对时事的忧虑和哀伤，这是其他词作所不能及的，具有非常独特的认识价值。
祝寿、乞寿是人类追求长生不老的永恒情结，也是人类社会中从未间断过的社会生活内容。在《诗经》中就有不少祝寿的句子，如《南山有台》中的“万寿无期、万寿无疆”。在以后的乐府诗歌中，也有一些寿诗，主要集中在《燕射歌辞》中。在唐代很少有文人的寿诗传世，但在宋代，文人的寿诗逐渐增多，如苏轼就有《以黄子木柱杖为子由生日之寿》。寿诗直接影响和开启了寿词，但寿词还有其产生的时代和文化背景。寿词兴起于北宋，词人毕大节、寇准、晏殊、杨绘、仲殊等开此风，但数量不多。宋室南渡之后，偏安一隅的统治者不思收复中原，狂热地追求享乐，宫廷中的祝寿活动极为频繁，每个皇帝都以自己的生日来命名一个“圣节”，又称“天节”，这一天宫廷中要举行盛大的祝寿庆典，百官上殿祝寿，进献寿酒，然后皇帝赐宴，乐工歌妓奏乐，歌舞相庆。上行下效，如贾似道当权之时，“每岁八月八日生辰，四方善颂者以数千计。悉俾翘馆誊考，以第甲乙，一时传颂，为之纸贵，然皆谄词呓语耳。”③可见当时祝寿风气的兴盛直接推动了南宋寿词的勃兴，祝寿以寿词来助兴添雅的风尚也是相当流行的，寿词成为南宋文人乐于为之、习于染指的题材，刘辰翁《鹊桥仙?寿?J山母》就云：“人间乐事有多般，算此间，人间第一。”难怪许昂霄说：“南渡以后，最多介寿之词。”④因寿词自身的现实功利性和作者内在精神世界的狭隘局促，许多寿词都是用于社交的应酬无聊之作。谢章铤云：“竹?N云：‘宣政而后，士大夫争为献寿之词，连篇累牍，殊无意味。’”⑤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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