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
刘改明
摘 要:孙悟空是《西游记》的中心人物。他的故事分两个阶段:一是从花果山称王到大闹天宫,主要表现他反抗神权正统、追求自由的叛逆的性格;二是护卫唐僧西天取经,集中体现他不畏自然艰险,征服邪恶势力的斗争精神。前后两个阶段的斗争对象不同,性格基本一致。下面从西天取经的方面来概述孙悟空形象的特点。
关键词:《西游记》 孙悟空 形象
《西游记》是一部杰出的神话小说,在中国文学史和世界文学史上均具有较高的地位,却有人认为是宣扬投降主义和奴才哲学的坏作品。孙悟空本来是家喻户晓,一向为人民群众所喜爱的神话世界人物,却被认为是歪曲了劳动人民的性格,宣扬了投降主义和奴才哲学,从而把他贬低为宋江式的人物。为了澄清是非界限,正确区分古代文化遗产的精华与糟粕,有必要对孙悟空这个形象重新加以剖析和评价。
关于《西游记》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霍松林《略谈〈西游记〉》认为,“不仅人间生活和人的形象是作者根据现实生活和现实人物描写出来的,就是神魔的生活和神魔的形象也是根据现实生活和现实人物描写出来和塑造出来的。作者主要拿他在现实生活中所见所闻所感受的东西作原料,根据自己的看法,希望等等,加以改造制作,创造成各种各样的神、魔和人的形象”。李大春《读〈西游记〉的几点心得》称,《西游记》是用浪漫主义的手法来塑造自己的形象;利用幻想的神魔故事材料,再加上作者的想像构成幻想的形象。这些形象的性格,是以幻想境界为背景,在抽象的矛盾斗争中形成的。霍文认为《西游记》是现实主义作品,所以强调塑造形象的现实性;李文则强调《西游记》用浪漫主义手法塑造形象。游国恩等编《中国文学史》谈到《西游记》用浪漫主义塑造人物形象,“在
各色神魔身上,既有社会化的个性,又有超自然的神性,甚至被赋予了某些动物的特征”。
在《西游记》这部神话小说中,孙悟空是贯穿全书的一个重要人物,这个人物的创造,有深厚的人民群众的基础。唐代玄奘和尚曾到印度取佛经,本来是历史上的真人真事,经过唐宋以来几百年的长期流传,人民群众不断地按照自己的观点对它加以改造,使其逐渐失去历史的真实面貌,神话色采愈来愈浓厚。历史上关于民间传说的唐僧取经故事,因缺乏文字记载,已无法窥见其梗概。目前,我们能看到的大都是一些书会文人记录的材料。猴行者形象的出现,最早见于宋元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可推知在南宋书场“说话”中,猴行者已取代玄奘地位成为取经故事的重要脚角。元代另有《西游记平话》一书,作品虽未流传,但据朝鲜古代汉语教科书《朴通事谚解》注解所记录的这个平话的故事情节,说明其中已写有孙悟空闹天宫故事。该教科书根据《西游记平话》原文改写的“车迟国斗圣”,内容相当于吴氏《西游记》第四十六回“外道弄强欺正法,心猿显圣灭诸邪。”元末明初,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第九出“神佛降孙”,曾借用孙行者的自白追述他在闹天宫时饮玉皇琼浆、盗老君金丹、偷王母仙桃等情节。孙悟空的名字在这里已开始出现,并自称通天大圣,至吴氏《西游记》始改通天大圣为齐天大圣。孙悟空在上述以取经故事为题材的小说戏曲里,虽然早已出现,并且逐渐由次要地位代替唐僧成为故事的主要脚色。但是,它们所创造的孙悟空形象仍然比较概括、粗略,其社会意义与艺术感染力量,均未能与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相提并论。吴承恩把过去长期在民间流传的和大量有文字记录的取经故事加以总结,经过再创造后写成长篇小说《西游记》,这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是善于继承文化遗产的光辉范例之一。特别是对于孙悟空神话形象的再创造,尤其生动具体,光彩夺目。孙悟空闹天宫故事,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尚未明写,仅在“入王母池之处第十一”提及行者偷桃事,全文不过一二百字;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也只是借孙行者追述口气提到闹天宫,内容均甚简略,叙写亦不够生动,孙悟空的形象并不突出。而吴承恩《西游记》却以七回三、四万字的篇幅和大量的细节描写刻划了孙悟空闹天宫的生动场面,从而使这个故事更加完美动人。《西游记》所写西行取经途中孙悟空的扫魔斗争,虽然大都有所依据,但其变化多端,生动细腻,亦决非过去以取经故事为题材的小说戏曲所能比拟。明清
以来,孙悟空这个神话世界人物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家喻户晓,并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显然和吴承恩对这一形象的再创造有密切关系。
吴承恩在创造孙悟空这个神话世界人物时,着重地描写了他对神佛统治权威的蔑视与反抗;描写了他对妖魔邪恶势力的斗争与扫荡;描写了他在和神佛、妖魔斗争过程中的坚强、勇敢、机智与乐观,等等。这些描写,均概括有现实生活中劳动人民所具有的某些思想品质和性格特征,而有其深刻的社会意义。这是长期以来广大人民群众喜爱孙悟空的最根本的原因。
“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作者是把他作为反抗天宫统治权威的叛逆者而加以歌颂的。所谓天宫神佛,从表面现象看,实在有些近于荒唐,但是,如能透过表面现象看实质,那就不难发现,它们除了外形与生活不同于我们常见的现实社会中各个阶层的人以外,而其思想性格却与我们常见的现实社会中各个阶层的人简直没有什么两样。玉皇大帝很象是人间的皇帝,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九曜星与五方将等,也很象是为人间皇帝作邦凶的文武官僚。在“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宫里,象人间一样有着极严格的等级制度;在“公正”的阴司和“极乐”的西天,也象人间一样有着徇私舞弊的情况。孙悟空原来出生在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的一块仙石中,长期生活在山林间,由于他武艺好,并富于正义感,曾打杀花果山的混世魔王,为群猴解除痛苦,而被群猴公推做花果山的美猴王。后来因为他闹了东海龙宫与冥司,以致引起与诸天神佛的冲突。就孙悟空反抗天宫统治者的全部过程来看,简直象一首动人的英雄史诗。他为了自己掌握命运,不受冥司约束,曾强令冥司阎君修改生死簿;他因蔑视貌似强大的天国威严,不顾任何虚伪的陈腐教条,敢于在玉帝面前傲立,自称“老孙”;在他发现被封为“弼马温”是个骗局时,就一怒返回花果山,树起“齐天大圣”的旗帜,要与玉帝并 ,王母娘娘不请他参加蟠桃大会,他就来个“乱蟠桃”,偷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与仙女,为因酒醉误入兜率天宫,趁太上老君不在,他就闯入丹房大嚼金丹。总之,他对天宫一切虚伪的礼法和等级制度,都是采取极端蔑视的态度。为此,玉皇大帝动员十万天兵天将逮捕他,亦无可奈何,后来还是靠老君的金钢琢和二郎的细犬把他拿住,然而拿住又怎么办,刀砍、火伤、雷打他都不怕,老君把他放在八卦炉中炼,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炼成钢筋铁骨,火眼金睛,反而更加坚强。一旦从炉中跳出来,又是一场大闹,只得“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踪”。最后,玉皇大帝将如来佛请来,才算把它个惊天动地的英雄捉住。当如
来佛责问孙悟空为什么要闹天宫时,他回答说:“??因为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强者为尊该让贤,英雄只此敢争先。”并说:“他(玉帝)虽年劫修长,也不应久占在此。常言道:玉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的,永不清平!”(第七回)。这里,作者把斗争矛头直指天宫最高统治者玉皇大帝――人间皇帝,从而使孙悟空这个神话世界人物焕发出最耀眼的光辉。在孙悟空这个具有反叛性的形象身上,虽然还看不到有一个什么明确的政治目的和政治理想,但是,却明显概括有现实生活中劳动人民的某些思想性格特征。千年以来,封建统治阶级总是把自己打扮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庞然大物,而把劳动人民诬蔑为愚氓,他们胡说什么“上智 愚”是天命注定,任何人不得违抗。可是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却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分配。他敢于蔑视天宫的神佛统治权威;他敢于向貌似强大的天宫神佛统治者宣战;他反神佛统治者的斗争中又是那样机智、勇敢而充满乐观主义精神。这些,我们从中国封建社会无数次前赴后继的农民起义中,特别是从明中叶以后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中,可以找到它和现实社会劳动人民在思想性格上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孙悟空这个形象塑造,不仅具有劳动人民的某些思想性格特征而有其深刻的社会意义,同时,他对于宋代以来反动的程朱理学也是一个很大的冲击。明中叶以后,中国封建社会已进入末期,封建统治阶级为了维护巩固其摇摇欲坠的统治,大力提倡程朱理学,把封建统治加以绝对化。朱熹所鼓吹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就是汉儒董仲舒所宣扬的“三纲”。理学家认为没有“理”就没有一切,“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用“三纲”来束缚人民的思想行动。凡是不符合或违反封建“三纲”的,都叫做“人欲”,都要加以消灭。因为朱熹的这套反动思想体系适合于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需要,所以自南宋以后,历代的反动统治者都竭力吹捧朱熹,甚至把他抬入孔庙,与孔丘的学生并列,奉为“十哲”之一。吴承恩的写的孙悟空闹天宫,大反天宫统治权威,正是朱熹所说的要加以消灭的“人欲”。很明显,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形象,尽管仍然体现有作者不否定封建制度的思想局限,然而决不能因此就抹煞他在当时所起的重要的进步作用。
一部分学者认为,孙悟空这一形象的性格是矛盾的,主要根据是他前期大闹天宫,而后期却皈依了佛门。张天翼《〈西游记〉札记》认为,孙悟空投降了神—“皈依正道”,和过去的同类以至同伴作恶斗,立了功,成了神——成了“正
果”。孙悟空走了“招安”的路,就像宋江他们那样受了地主统治阶级的“招安”。李大春《〈西游记〉的几点心得》称,“作者用最富于浪漫色彩的笔调刻画他,把他当作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来歌颂。在大闹天宫故事中,他被表现为天不怕、地不怕,反抗命运主宰,蔑视一切权威和‘等级’的叛逆者”。“在取经故事中,他虽已归附于天宫神佛的统治,但还保持有大闹天宫的叛逆性格??对于命运主宰者的愚蠢和对于人民的摆弄,时刻加以嘲笑和谴责——这便是‘皈依’后的另一种反抗形式,当然比之大闹天宫,它来得缓和而又软弱了。因此,取经故事中的孙悟空的性格,蕴藏着内在的矛盾性,这是命运的悲剧所造成的。”
北京大学中文系编《中国小说史》认为,《西游记》对孙悟空的描写,存在着显著的矛盾。“闹三界的孙悟空是一个大无限的反抗者,到第八回却突然‘知悟’,成了一个‘情愿修行’的佛教徒。这个转变显得很生硬牵强,仅仅停留在概念化的表现方式上,完全没有溶化到孙悟空形象的血肉中去,与他的主要性格特征缺乏内在的有机联系”。
张德伦《大圣·行者·佛》说,取经路上的孙悟空虽然雄风不减当年,但与闹天宫时的齐天大圣相比,却有根本的不同。他把当年闹天宫视为“诳上”的“恶事”,自我否定,这只能说明他的立场起了根本的变化。他皈依佛门,实质上是另一种形式的接受招安,标志着孙大圣事业的彻底失败。
李靖国《英雄的悲剧 悲剧的英雄》认为,从孙悟空的生命旅程看,他走了一条自由被不断剥夺的道路,不仅是行动的自由,而且是思想的自由。因而孙悟空是一个层次更深刻的悲剧形象。从大闹天宫到服从皇权保唐僧取经,孙悟空堕入了不能自拔的悲剧怪圈,走向了追求平等自由的反面,这是个异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