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的学术与文化:老子、孔子与诸子百家
美国学者伯恩斯和拉尔夫合编的《世界文明史》常有一些真知卓见,例如他们说:“由于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或许仅仅由于巧合——在古代世界的三个相隔很远的地区,在大约同一时候都开展着高度的哲学活动。当希腊人正在探讨物质世界的性质、印度思想家正在思考灵魂和神的关系时,中国的圣人正试图去发现人类社会和贤明政治的根本区别。”他们还指出:“中国的思想家对自然科学和玄学都没有多少兴趣,他们提供讨论的哲学是社会的、政治的和伦理的。从规劝和改良的语气来看,这种哲学无疑反映了一个屡起冲突、政治混乱的时期···哲学家们在晚周时期大动乱的形势下,力图提出稳定社会和安抚人心的原则。”这种极富思辨色彩的评述,对于理解中国传统思想,理解老子与道家、孔子与儒家,是颇有启发意义的。
春秋时代社会剧烈变动,《诗经·十月》用这样八个字——“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来形容春秋时代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高高在上的忽然跌落到谷底,原先在谷底深处的忽然跃升至峰巅。西周时代等级森严的“封建”秩序,早已荡然无存。《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公元前510年),史墨对赵简子说:“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的形势时,特别强调:“《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以期加深语气。在争权夺利之中,社会弊端暴露无遗。思想家们力图提出稳定秩序和安抚人心的道理,出于对现实的不满,更加流露出对“大同之世”的怀念,于是,复古与怀旧成为一股思潮。
一、老子与《道德经》、道家
老子即老聃,姓李名耳,楚国人。他曾经担任周朝的史官——“守藏室之史”,负责管理藏书,因此见闻广博,熟悉典章制度。据说孔子还屈尊向他请教“周礼”,可见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由于对周朝丧失信心,对世事感到厌倦,便西行出关,到西部山中寻求清静解脱。
他应关令尹之请,把他的思想写成《道德经》(即《老子》)。这篇文字简略含义晦涩的文章,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开篇第一句话就令人费解:“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凡是可以言说出来的道,不是亘古不变的道;凡是可以标注出来的名,不是亘古不变的名。他不但把“道”说得尽善尽美,而且把远古先民的原始生活理想化。他认为,用结绳记事而不是用文字,那种极乐无知的生活远比现在美好。他针对当时社会变革的“有为”,鼓吹“无为”,即无所作为。他认为任何社会进步都会招致祸乱,生产发展会增长人们的贪欲,而贪欲是争斗的根源;文化提高会增长人们的智慧,而智慧是争斗的工具。因此他主张回到没有文明的时代,回到浑浑噩噩的“小国寡民”世界,回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无为”状态。这显然是一种对现实绝望的复古主义。
令人惊叹的是,这种消极无为的思想,用一种充满哲学思辨的方式陈述出来,闪烁着炫目的火花。他指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对立统一的,如正与奇、福与祸、刚与柔、强与弱、多与少、上与下、先与后、实与虚、智与拙、巧与愚。矛盾的双方是对立的,也是可以互相转化的,这就是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也就是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西方哲学的热门话题:“世界从何而来?”老子的《道德经》有这样精彩的解答:“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老子看来,“无”比“有”更加根本,“无”是天下万物的根源,“无”就是他反复论述的“道”。
老子说:“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有一种在天地之前生成的东西,它寂然不动,寥然空虚;它独一无二,自古至今不改变,流行于万物而不倦怠;它产生天下一切,可以做天下一切之母。这就是“道”。被他阐述得如此深奥莫测的“道”,给中国传统文化带来深远影响,因此后人把他创立的学派称为道家。
比老子晚200年的庄子,发挥老子的思想,后人并称他们为老庄,成为道家的二巨头。庄子,名周,在宋国做过漆园吏,拒绝楚庄王的聘请,过着隐居生活。他把老子的深奥哲理用生动的寓言表述出来,率性、适己、汪洋恣肆。他认为,“道”是宇宙万物之源,世上本无事物,由道派生出天地、帝王,派生出一切事物,以及它们的真伪是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世俗的见解,如儒家、墨家所宣扬的是非,都只是相对的是非,相对的是非不能作为绝对判断的标准。“道”是变幻不定的,分什么彼此,分什么是非?不如浑浑沌沌,一切听其自然。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消极思想,主张无己、无名、无功,甚至忘记自
身的存在,达到与天地万物浑然一体的境界,也就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无差别境界”。
具体到对于历史的看法,庄子和老子一样,都有一种今不如昔的史观。庄子说:黄帝治理天下,“使民心一”;尧治理天下,“使民心亲”;舜治理天下,“使民心竞”;禹治理天下,“使民心变”,结果导致“天下大骇”。在他看来,夏禹时代显然比不上黄帝时代,也比不上尧舜时代。
不过庄子自有他的魅力,道家学说的相对性、神秘性,在他那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例子是,庄子梦为蝴蝶,醒来后,竟然不知自己是梦为蝴蝶的庄子,还是梦为庄子的蝴蝶?
请看庄子的名言: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该来之时,人们应时而生;该去之时,人们顺理逝去。人们的生死顺时应势,就不会因此而忽喜忽悲。)
——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天无所作为才清高,地无所作为才宁静。) ——予恶乎知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哪里懂得贪生不是迷惑呢?我哪里懂得畏死不如后生之视死如归呢?···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像白马飞驰而越过一条缝隙,转瞬即逝。)
道家的创始人老子,后来被道教推崇为教主,因此,后世把道家与道教混为一谈。其实,两者之间不啻天壤之别。
二、 孔子与儒、儒家
孔子是儒家的创始人,但是,“儒”或“儒者”早在孔子之前就已存在。根据许慎《说文解字》的解释,“儒”的本义是柔,是“术士之称”。“儒”原本是一种拥有某些技能的术士,并没有后来那么光芒四射、令人敬仰。根据墨子的说法,“儒”这种术士,不过是专门操办红白喜事的专家而已。墨子说,“儒者”特重礼仪、声乐,善于操办丧事,但是他们有一套与繁杂仪式相关的学问,自视甚高,不从流俗。看来“儒”的社会地位并不高,只是有点学问,处世显得有点特立独行。
孔子自己谈起“儒”或“儒行”来,就美化多了。他在回答鲁哀公关于什么是“儒”或“儒行”时,一口气列举了十六种“儒行”,例如:儒者有宴席上的美酒佳肴等待别人聘请,有刻苦治学得来的学问等待别人咨询,有忠诚信义这样的美德等待别人举荐,有身体力行的精神等待别人录取等等。孔子总结说,所谓“儒者”,不会因为处境困苦贫贱而灰心丧志,不会因为富贵而得意忘形,不会蒙蔽君王,不会连累长辈,不会使官员糊涂,因为有这样的美德,所以才叫做“儒”。
冯友兰《原儒墨》说得好:“儒家与儒两名,并不是同一的意义。儒指以教书相礼等为职业之一种人,儒家指先秦诸子中的一学派。儒为儒家所自出,儒家之人或亦仍操儒之职业,但两者并不是一回事”;“孔子不是儒之创始者,但乃是儒家的创始者”。
孔子名丘,字仲尼,生活在约公元前551年至公元前479年之间。他祖上原是宋国贵族,因内讧逃到鲁国。孔子自称“吾少也贱”,那意思是说,他少年时家境贫寒,出身微贱。不过另一层意思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他是个私生子。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六十四岁时与颜家少女“野合而生孔子”。所谓“野合”,按照古人的理解,就是“男女苟合”,“野合而生”当然是非婚生子无疑。以往的儒生都自认为孔门弟子,本着为尊者讳的立场,百般否认这点,其实是大可不必的。
孔子二十岁当上了鲁国贵族季氏的家臣,担任管理仓库、牛羊的小差使。他受过良好的传统武士教育,熟悉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从小就从事儒者的职业活动——祭祀礼仪,又善于射箭、驾车,孔武有力,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由于他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三十岁就开始招收学生讲学。其间只有短暂的三年时间担任鲁国的官职:工业大臣、司法大臣,其余时间都在从事教育。然而孔子本人却十分热衷于政治,总想当官,可是政见不合时宜,总是蹉跎困顿,怀才不遇。于是,他把郁积于心中的政见透过讲学的途径,尽情地抒发出来。他的学生把它记录整理成书,那就是影响中国政治二千年的《论语》。
孔子为儒家构建了一个体大思精的政治伦理体系,具有普遍的永恒的价值,影响之深远,是中国任何一个学派或思想家无法望其项背的。
孔子主张“仁”,“仁者爱人”,是他的思想核心。“克己复礼为仁”,是他的政治理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准则;“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是对执政者的要求。在孔子看来,“仁”应该是“礼”的基础,应该把“仁”注入“礼”,“礼”才能永葆活力。孔子生活的鲁国,保存了西周的典章
制度,“礼”与“乐”有着深厚的土壤。他崇拜西周的礼乐文明,对当时“礼崩乐坏”现象十分不满。齐景公向他请教执政的要旨时,他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强调维持贵贱尊卑等级的“礼”,来抨击破坏礼制夺取政权的田氏。晋国推行法治,铸造刑鼎,他反对说:晋国要灭亡了,因为它丧失了治国的度了。
这个“度”,就是周礼的贵贱有序,晋国铸造刑鼎,依法治国,就是“贵贱无序”。鲁国的贵族季氏使用周天子的乐舞,他认为是“僭越”。季氏征收土地税(田赋),他认为违反了“周公之典”,因为井田制是“藉而不税”的。这种捍卫礼乐文明的向后看的政治观点和思想方法,渗透了怀旧的保守主义倾向,成为后世儒家坚信不二的教条。
孔子主张学生要学社会、学历史,所以他说自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近则夏商周三代,远至大同之世,无所不学。他整理的《诗》、《书》、《礼》、《乐》、《易》、《春秋》,既是他学历史的凭借,又是孔门讲学的教材,成为后世的儒家经典——“六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
孔子死后,他的弟子出于对他的道德学问的敬仰,以各种方式把它发扬光大,曾子、子思、孟子的著作《大学》、《中庸》、《孟子》,分别发挥了孔子在《论语》中提出的政治伦理。这就是被后世学者奉为儒家经典的“四书”。
孟子被誉为“亚圣”,其地位仅次于“圣人”孔子。孟子(公元前390~公元前305年),名轲,是孔子的孙子(子思)的再传弟子,后人把子思与孟子称为思孟学派。他生活在中国历史上最不安定的战国时代,他在游说中向各国君主提出的治国方略,极具雄辩力量和理想色彩。由于当时各国都在谋求富国强兵之道,密切关注相互间攻伐的胜负,孟子仍一味大谈夏商周三代的德政,几乎得不到任何当权者的响应。梁惠王听了他的游说,以为他太迂阔——“迂远而阔于事情”。齐宣王听了他关于用“仁术”、“恒产”之类“王道”来统一天下的理论,先是笑而不答,继而勃然变色,“王顾左右而言他”。孟子主张效法先王,实行王道——仁政,这种仁政是以夏商周三代为楷模的。他在游说滕文公时,大谈“仁政必自经界始”——仁政应该从恢复西周的井田制着手,因为井田制下人人都有一块份地,贫富分化不甚显著,这是仁政的基础。时代变化了,继续兜售这套仁政,当然是徒劳的。
其实,当时的梁惠王、齐宣王都想倚重他,利用他的学术声望,来扩大自己的政治势力。如果孟子能够放弃那套迂阔理论,稍加迁就,那么立刻就可以成为卿相。一个布衣学者,发表一番意见,便可以改变一国之命运,也可以使自己飞黄腾达。然而孟子并没有迁就,当然也没有腾达,这使后世知识分子感慨不已。明白了这一点,便可了解传统中国的知识分子,何以始终瞧不起天文历算医药音乐这一类知识,以为是雕虫小技,不肯潜心研究,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追求——治国平天下。
孔子和孟子的学说,在当时并不时兴,没有成为官方钦定的御用学说,实在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美国学者罗兹·墨菲(Rhoads Murphey)在《亚洲史》中说,孔子成了教育家,偶尔到一些地方统治者那里当顾问。他从无固定正式职务,也没有实际的政治权势。他像柏拉图那样想找一个可能按照他的建议行事的统治者,但他也像柏拉图那样始终未能找到。他的一些学生成了他的追随者,尽管从未像柏拉图学园那样组织起来。他死后的最著名追随者和学说注释人是孟子。孔子和孟子活在纷乱的春秋战国时代,他们想通过个人道德修养来恢复秩序和社会和谐,这一点与佛教和耆那教的起源背景颇为相似。
这种情况,到了汉武帝时代才发生变化,那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孔子、孟子的儒家学说获得了惟我独尊的地位。
确实,把孔子、孟子奉为宗师的后世儒生,莫不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追求的理想境界,尽管能够进入理想境界的人微乎其微,人们依然乐此不疲。儒家思想的魅力,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啊!
三、 墨家与法家
西汉初的司马谈把诸子百家概括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等六家,西汉末的刘歆则把诸子百家概括为儒、墨、道、名、法、阴阳、农、纵横、杂、小说等十家。这十家中,讲文学的小说家,讲合纵联横的纵横家,讲君民并耕和农业技术的农家,讲各派学说综合的杂家,讲名、实关系与逻辑的名家,讲阴阳五行的阴阳家,其影响远远不如儒、道、墨、法四家。儒、道二家已如上述,下面再介绍墨、法二家。
墨家和儒家当时都号称显学,儒、墨显学之争是百家争鸣的发端。
墨家的创始人墨子,名翟,宋国人,长期居住于鲁国。他出身贫贱,生活俭朴,所谓“量腹而食,度身而衣”,与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态度截然不同。鲁国是儒家的基地,墨翟最初追随孔门弟子学习儒家学说,后来反戈一击,批判儒家,另外创立墨家。
墨子提出十大主张: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尊天、事鬼、非乐、非命、节用、节葬。墨家主张兼相爱,反对儒家的爱有差等;主张交相利,反对儒家的罕言利;主张非命论,反对儒家的天命论;主张事神鬼,反对儒家的不事神鬼;主张节葬,反对儒家的厚葬;主张非乐,反对儒家的礼乐。
他的“非命”、“非乐”,旨在强调人力的作用,在动乱的社会中,“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强必饱,不强必饥”,不能听天由命。
他的“尚贤”——任人唯贤,主张选拔贤人来治国,所谓贤人,是不分贫富、贵贱、远近、亲疏,即使是农夫与工匠,如果有才能,也可以举荐。这样,就可以做到“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官僚不可能永远位居显贵,人民不可能始终地位低贱。
他认为社会动乱的原因在于人与人之间不能互爱互利,因此提倡“兼相爱,交相利”,以缓和冲突。由“兼爱”发展到“非攻”,认为攻人之国最为不义。在这一点上,墨家与儒家是有共同语言的。孟子就对各国以富国强兵为目的的变法表示强烈反对,说他们是“暴君污吏”,高唱“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
值得注意的是,儒墨显学的分道扬镳,儒家日趋显赫,而墨家却日渐销声匿迹。原因何在?学者们给出了两种解释。
其一是,墨子不仅是思想家,也是科学家,他的门徒在数学、物理学、医学、逻辑学方面都有所建树。后期墨家走向独树一帜的道路,放弃政治,埋首于科学,取得了卓越的成绩,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墨家从此不再具有显学的地位,而日趋衰微。道理很简单,它已逐渐远离知识分子关注的焦点——治国平天下,理所当然地被人们淡忘、冷落。
其二是,墨家与儒家合流,墨学被儒学所吸收。蒙文通《论墨学源流与儒墨汇合》指出,儒家、墨家同为鲁人之学,“六经”是儒家墨家共有的经典。墨家以极端平等思想,摧破周秦的贵族政治,从此,“墨家之要义,一变而为儒家之大经;自取墨以为儒,而儒之宏卓为不可及也;非入汉而墨翟之学失其传,殆墨学之精入于儒,而儒遂独尊于百世也”。
法家的命运并非如此,始终与儒家并驾齐驱,历代统治者都是“王道”与“霸道”两手并用,或者说是“儒表法里”——儒家理论的表面掩盖着法家理论的实际,因此法家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是深远的。
法家的创始人李悝,被魏文侯任命为相国,主张以法治国,进行变法。他编成中国第一部系统的法典——《法经》,共分六编:盗法(针对侵犯私有财产),贼法(针对侵犯人身),囚法(用于断狱),捕法(用于捕亡),杂法(用于惩罚越城、赌博、欺诈、不廉、淫侈等未发行为),具法(根据具体情况加重或减轻刑罚的规定)。《法经》的本意是以法治来保障魏国的变法有序的进行,然而它的影响超越了魏国。商鞅从魏国进入秦国,帮助秦孝公变法,便是遵循《法经》行事的。以后的《秦律》、《汉律》都是在《法经》的基础上逐步扩充而成的。
齐国稷下道家的代表人物,与宋钘、尹文、田骈齐名的慎到,主张国君“无为而治”,同时极力提倡法治,尤其讲求“势”,用权势制服臣民。慎到已经不是道家,而是从道家分化出来的法家。
慎到讲究“势”,申不害则讲究“术”。申不害被韩昭侯任命为相国,进行变法,使韩国社会安定、国力强盛。申不害的法治,强调“术”——“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君主应该加强对臣下的监督、考核,掌握生杀奖惩之权。
这样,法家就有三派:“任法”一派以商鞅为代表,讲究法律和赏罚的执行;“用术”一派以申不害为代表,讲究对官吏选拔、监督、赏罚、驾驭的方法;“重势”一派以慎到为代表,讲究运用国君的权势,保持国君的地位。
韩非认为,他们各有欠缺。秦用商鞅之“法”,国富兵强,但“无术以知奸”,因而秦强盛数十年而“不至于帝王”。韩昭侯用申不害之“术”,但法令不统一,使奸臣有机可乘,韩国“不至于霸王”。因此,韩非主张取长补短,把“法”、“术”、“势”三者结合为一体,并由此制订出治国方略。首先,要加强中央集权——“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其次,必须用“术”——“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才能剪除私门势力,选拔法术之士。再次,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禁
止私学。
韩非是法家的集大成者。他是韩国的贵族,多次上书劝谏韩王,未被采纳。而秦王政(即后来的秦始皇)读到他的《孤愤》、《五蠹》等文章,却极为赞赏。公元前234年,他作为韩国使节出使秦国,向秦王提交《存韩书》,希望秦国不要兼并韩国。这显然与既定的国策——扫灭六国、统一天下——是相悖的。秦王政把韩非的《存韩书》交给丞相李斯去处理。李斯与韩非都是荀子的学生,在以法治国这点上有着共识,但是李斯对韩非入秦势必影响自己的仕途有所顾忌,于是出于妒忌而杀死韩非。这实在是一场历史的误会。韩非虽死,他的理论却成了秦的官学。
四、 士、游说、争鸣
如果要深入追究的话,百家争鸣局面的出现,与士的演变有很大的关系。
士,起源很早,经过长期的演变,到了西周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阶层,属于贵族的最低阶层,拥有一定数量的“食田”,受过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教育,能文能武,战事可以充当下级军官,平时可以作为卿大夫的家臣。春秋战国之际,士这个阶层发生了分化,既没有了“食田”,又没有了原先的职守,成为传授知识的教师,或者主持宗教仪式的赞礼人。于是,士逐渐成为知识分子的通称。
当时的大气候、小气候都为学派的蓬勃发展和竞争提供了有利条件。官学的垄断局面被打破,私学兴起,聚徒讲学成为一时风尚,著名学者都在那里聚徒讲学。士这个知识分子群体,也把追随名师作为进入仕途的门径。由于士的活动能量相当可观,各国有权势的大臣都私家养士,培植学派,为自己制造舆论。当时的名人,诸如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秦国的文信侯吕不韦,门下食客(即私家养士)动辄几千人。这些作为食客的士,各为其主,出谋划策,奔走游说,著书立说。势必形成各学派之间的互相诘难、辩论,成为百家争鸣的另一个侧面。
日本前辈史家内藤湖南在《中国上古史》中,把这种士称为“游士”,他认为,战国是一个游士活跃的时代,是一个游士以一家之学为列国所用并且有所成效的时代。这一时代的游士,与孔子之前的子产和晏子作为国臣而发挥作用,有所不同,他们是被用为诸侯的宾师而不是臣下,发挥作用的。在“四君”(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时代就是如此,他们都以养士为荣,游士们也充满自信,曾几何时,陆续走向了堕落。尽管如此,他们在百家争鸣中的贡献,依然是不可否认的。
百家争鸣是在政治、经济各方面的激烈而深刻的变革,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反映,各种思潮、学派互相交锋、激荡,为中国历史呈现了一幅群星灿烂的画面。
所谓百家争鸣,包含两种社会现象。一种带有较强的学术性——某个学派独立地阐述自己的学说思想,与别的学派进行辩论。另一种带有较强的政治性——游士们向各国诸侯游说,兜售自己的政治主张。前一种形式,在介绍道家、儒家、墨家、法家时已经有所交待。以下专门就后一种形式稍加说明。
战国的诸子百家主张学以致用,必须用自己的学说去游说诸侯,推出自己的政策主张、治国方略,必须在辩论中说服诸侯及其大臣。因而各学派的巨子几乎都是伶牙俐齿、口若悬河的雄辩家。像韩非那样口吃,只是个别的例外。
孟子到处游说,能言善辩,一个叫公都子的人问他:别人都说您喜欢辩论,请问为什么?孟子答:我是不得不辩论啊!世道衰微,荒谬的学说、残暴的行为都出来了,臣杀君,子杀父。我要端正人心,消灭邪说,不得已而辩论的。
当时游说之风很盛。一个很平凡的士,通过游说,一旦国君赏识,便可提拔为执政大臣。例如:商鞅原本是魏国丞相公叔痤的家臣,进入秦国游说秦孝公,做到了秦国的最高官职——大良造。又如:张仪本是魏国人,进入秦国游说后,做到了秦惠王的丞相。
商鞅入秦后,与秦国大臣甘龙、杜挚展开了一场关于“法古”与“反古”的大辩论,就是百家争鸣中最为精彩的一幕。甘龙、杜挚认为效法古代、遵循礼制没有什么过错。商鞅反驳道: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教化,为什么要效法古代?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帝王,为什么要遵循过去的礼制?他认为,治理国家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必须因时制宜,不必效法古代。因此不必非议反对古代的人,这个时代不需要抓住以往礼制不放的人。他的结论是:“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历法必须因时制宜,礼制必须适应具体情况。这种反对“法古”、“循礼”的观点,反对复古主义、安于现状的观点,反映了法家对儒家、道家的交锋和争鸣。
在宽松的学术政策之下成长起来的稷下学宫,为百家争鸣推波助澜。齐国首都临淄是春秋战国时代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不仅是一个经济中心,而且是一个文化中心。《史记·苏秦列传》说,临淄有居民七万户,“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齐国的国君比较开明,在这个万商云集的寸土寸金之地发展文化,在临淄西边的稷门外的稷下,设立学宫,招徕各派学者前来著书立说,这些人被尊称为“稷下先生”。齐威王、齐宣王时代,稷下学宫出现了盛极一时的景况,聚集了一大批著名学者,例如:淳于髡、慎到、宋钘、尹文、田骈、环渊、荀卿等。
齐国虽然崇尚黄老之学,但对各家各派兼容并蓄,采取“不治而议论”的方针,使稷下学宫成为百家争鸣和思想交流的中心。孟子与齐威王、齐宣王政见不同,还是受到礼遇。齐宣王曾多次向他请教大政方针。后来孟子离开时,齐宣王还想挽留他,打算给他豪华住宅和优厚俸禄。邹衍本是齐国人,因不满于齐国,到了燕国。齐襄王当政时,他又回到稷下学宫,可以自由地宣扬他的学说。正是这种宽容氛围,使百家争鸣蔚为大观。
春秋战国时期的学术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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