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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嵇志清峻”
序 言
嵇康(223-262)字叔夜,谯郡轾(宿县)人,时著名思想家和文学家。有奇才,学不师授而能博通典籍;好老庄,不拘礼法;喜道教,修养生服食之事;能音乐,善弹琴。他刚肠嫉恶,厌恶儒家各种人为烦琐礼教。最后遭钟会陷害,被司马昭所杀,临刑前,奏《广陵散》一曲,从容赴死。嵇康是“正始文学”的代表作家,现存诗53首,有四言、五言、七言、杂言及乐府等,尤以四言为最,《幽愤诗》为代表诗作;更擅长散文,代表作为《与山巨源绝交书》。有《嵇中散集》。
关于嵇康的诗文,后人大都以一个“峻”字来评价。著名的南朝文学评论家勰在《文心雕龙》中的《明诗》篇中说道:“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勰认为嵇康的作品风格是“清峻”,在《体性》篇中勰道:“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与勰同时代的钟嵘在其著作《诗品》中也提到:“颇似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谕,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清人熙载在《艺概》卷二《诗概》中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清峻”与“峻切”、“峻烈”都是一个意思,“峻”原意是高峭,与其它词连用,或用其原意,或引申为严刻。《文心雕龙》也好,《诗品》也好,“峻”字都是用来形容嵇康文学作品的风格,而从流传下来的史料记载看,嵇康本人的性格也堪称“清峻”,本文所要论述的,正是嵇康本人及其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清峻”之风。
“嵇志清峻”的表现。
一、嵇康诗文之“清峻”
既然“嵇志清峻”首先是针对嵇康的文学作品提出的,我们不妨看看嵇康的两首诗:
良马既闭,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 厉中原,顾盼生姿。” (《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其九)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 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兄秀 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其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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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是嵇康在送哥哥嵇喜从军之时写的,诗表面上是在描写想象中的哥哥的军旅生活,实际上写的则是自己的生活情趣。“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写得充满朝气,昂扬向上;“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写出了一种潇洒自然、从容不迫的气度,所谓“晋风度”,无过于此。
《幽愤诗》是嵇康蒙受诬陷时在狱中所作。皮元珍教授在其著作《玄学与晋文学》中道:“当身陷囹圄之际,他仍然坚持自己的高洁品质。诗人前思古人,目睹现实,自述平生剖明心志,展现出自悔、自惜、自叹、自尊的心路历程。及个人不幸遭际带来的心矛盾与深沉幽怨。”诗中“托好老庄,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表现的是诗人追求宁静淡泊,高洁傲岸的理想与情怀。“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寔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冤,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岂云能补?”几句,则是对自己遭受诬陷、含冤入狱表示极大的愤慨,作者痛心于自己的“有志不就”,又悲哀自己不能像鸿雁那样“奋翼北游”,但是到了最后,嵇康仍然表明了自己高蹈遁世的愿望。这首《幽愤诗》言辞激烈、情感怨愤,同时“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还有一种清爽淡雅、超凡脱俗的气质,正体现了勰所说的“嵇志清峻”。这首诗具有普遍意义,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古代有正义感的文人面对厄运时的心态与性格。
再看嵇康《述志诗二首》其一:
潜龙育神躯,濯鳞戏兰池。延颈慕大庭,寝足俟皇羲。庆云未垂景,盘 桓陂。悠悠非我匹,畴肯应俗宜。殊类难遍周,鄙议纷流离。轗轲丁悔 吝,雅志不得施。耕耨感宁越,马席激仪。逝将离群侣,杖策追洪崖。焦 鹏振六翮,罗者安所羁?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汉,饮露餐琼 枝。多念世间人,夙驾咸驱驰。冲静得自然,荣华何足为。
《述志诗二首》是嵇康的“绝命之作”,这是嵇康一生的人生感悟和教训。“诗的主题既有《幽愤诗》中所表现的对过去参与世事而遇祸的深切痛悔,更有对回归大自然、隐居山林的热望,他以潜伏的神龙与高飞的鸾凤自喻,反复慨叹‘时不我予’、雅志难申而遭遇坎坷的悲愤。”“诗人以强烈的抒怀,直叙的笔法,坦露出真实的心灵。他向慕自由的鸾凤,但在网罗中又怎能自由的飞翔?”(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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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珍:《玄学与晋文学》,人民)嵇康的悲哀,不仅仅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士人的悲哀,更昭示了已经觉醒了的那一代文人对理想执著坚定的追求和铮铮铁骨。钟嵘评论嵇康的诗“过为峻切”,正是指其五言诗而言的,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八称:“超旷沉郁,俯视六合,特愤世之辞,一往太尽,都无含蓄婉转。”(转引自胡大雷《玄言诗研究》,中华书局,2007年第三版),嵇康的四言诗与他的五言诗比较起来,显得清雅脱俗,而嵇康为数不多的五言诗则大多言辞激荡,峻直峭拔,更能体现其“峻切”之风格。《五言赠秀才》(又称《古意》)、《答二郭三首》等诗,无不如此。
《与山巨源绝交书》可以说是嵇康一生中所写的最重要的一封信,堪称嵇康散文的代表作。用余秋雨先生的话讲,这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一封绝交信,是任何粗涉中国古典文学的人都避不开的一篇文章。(余秋雨:《山居笔记·遥远的绝响》,文汇,1998年9月版)在这封信里,嵇康以长篇大论对山涛讲述自己的“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与其说是在与山涛绝交,倒不如说是借机表明自己不愿意出仕的坚定立场和果决的态度,抨击假借礼法之名残害宗室、大臣并阴谋篡夺政权的司马氏集团。文中“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说法,则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的精神。正如鲁迅先生在《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所说:“嵇康的论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作者在这篇书信中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表现出很强的文学性,不仅对已成圣贤的汤武周孔表示了非议,并且连“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这样的话都写进来,敢想敢写,这一点倒是和操通脱的文风颇为相似。这封书信全面表明了作者的态度,虽非正面立论,却毫无闪烁含糊之辞,放言无惮,辞锋犀利,风调峻切。用生动的语言,写出作者的真实感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二、嵇康性格之“清峻”
嵇康诗文所呈现出来的“清峻”、“峻切”之风,是和嵇康本人身上“清峻”的气质,“峻切”的性格分不开的。我们常说文如其人。可以说正是嵇康的自身性格决定了他的文风和诗风。《晋书》本传记载:“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又云:“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者遇之,咸谓为神。”《世说新语?容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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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这些评价都不仅仅是针对外貌,更有对人物本身的在气质的评价。“不要说是寻常人物,就是较为英俊的人物,人们也不会使用‘龙章凤姿’这样的词语来评价。可是人们把这样的词语慷慨的用在了嵇康的身上,这表明嵇康的相貌绝非英俊魁梧这样的词语所能形容。英俊魁梧只能说明一个人的相貌,而无法表现人物的气质和品格。而‘龙章凤姿’不仅表明一个人相貌出众,而且更表明人物的品格高洁脱俗,傲然不群,特立独行”(卫绍生:《晋文学与中原文化》 学苑)。罗宗强教授在《我国古代诗歌风格论中的一个问题》中道:“‘峻整’的‘峻’,本来是形容山的高削的,用以形容情志,就有刚直激烈的意思。勰说:‘嵇志清峻’,钟嵘说嵇诗‘峻切’,熙载说嵇诗‘峻烈’,‘峻’,就包含着刚直激烈的意思。不说‘刚直激烈’,而说‘峻’就给人以一种联想,从高耸削直的形象或急促的旋律,联想到刚直激烈的情志。”《思旧赋》善注引干宝《晋纪》称嵇康:“矜才而上人”。这说明嵇康性格里还有清高自许的一面。嵇康家道清贫,常与向秀在树荫下打铁,不为谋生,只是随从自己的意愿。贵公子钟会有才善辨,一日,钟会前来拜访,带来大批官员,嵇康一见这场面就很反感,没理睬他,只是低头干活,钟会呆了良久,怏怏欲离,这时嵇康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说完就拂袖而去,由此钟会深恨嵇康(《晋书·嵇康传》)。钟会乃世家公子,后来又备受司马氏宠信,而嵇康出身贫寒,只做过一个只有官衔没有实权的中散大夫,而且做了不久就辞职了,可以说嵇康的社会地位远不及钟会。即使是钟会屈尊拜访,嵇康也不买帐。甚至在钟会临走时还出言讥讽,其性格之“清峻”,可见一斑。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嵇康也坦诚:“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嵇康的本性就是“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所以当他的朋友吕安被其兄吕巽诬为不孝的时候,又是嵇康站出来,写了《与吕长悌绝交书》,并且出面为吕安做证辩解。结果亦遭诬陷被捕入狱。我们来看看嵇康死时的情景吧:“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寻亦悔焉。”(《世说新语·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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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把嵇康之死归入了《雅量》篇中,不仅只是针对嵇康面对死亡时从容淡定的态度而言,更深层的意义在于:嵇康是以自己的一身正气,对置他于死地的司马昭、钟会之流表示不屑与蔑视。鲁迅说:“嵇阮二人的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的。……后来阮籍竟做到“口不臧否人物”的地步,嵇康却全不改变。结果阮得终其天年,而嵇竟丧于司马氏之手,与孔融何晏等一样,遭了不幸的杀害。这大概是因为吃药和吃酒之分的缘故:吃药可以成仙,仙是可以骄视俗人的;饮酒不会成仙,所以敷衍了事。”(鲁迅:《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嵇康雅好老庄、崇信道教,也有一些寻仙访道之举,有时甚至被别人误以为是神仙。所以,嵇康面对世俗虚伪的官场,自然感到与自己的本志相违悖,于是宁死也不肯投向当权者了。虽然嵇康是操的女婿,但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他是拥护政权的,只是怀有篡位野心的司马氏集团用虚伪矫情的礼法、孝道来作为约束社会的行为规,这才使崇尚“越名教而任自然”、追求精神自由的嵇康、阮籍等人对出仕感到深恶痛绝。从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看到嵇康的“清峻”之志。
“嵇志清峻”的特点
一、刚直激烈的性格是 “嵇志清峻”的特点之一
寅恪先生曾将“竹林七贤”分为三类:嵇康作为竹林名士的领袖人物,自成一派;阮籍、阮咸、伶等因无意仕进而属于中立派;而山涛、王戎、向秀等又因为仕晋而又成一派。(万绳楠:《晋南北朝史论稿》第六章第二节,105页)这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说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嵇康身上有着与其余六位竹林名士截然不同的特点,那就是嵇康有着一种坚决的追求自由的精神,这种精神使他面对司马氏残酷的高压统治而毫不妥协,展现出自己刚直激烈的性格特点。如果说竹林名士其它几人的行为或隐逸,或狂放,或甚而至于悖礼,这些都在阴谋篡夺政权的司马氏所能容忍的围之,因为这些名士的行为并没有危及到司马氏的篡权阴谋的实现,而且这些名士在主观意识中也没有嵇康这样强烈的叛逆精神。而且嵇康从理论上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等观点,并且用实际行动认认真真的实践了这个观点。这样就使嵇康从整个思想感情上与礼法社会、当权者尖锐的对立了起来。因为在整个司马氏控制的朝廷中都弥漫着一股伪饰之风,他们表面上以礼法治国、以孝道治国,而实际上这些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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