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特别不喜欢吃空心菜。不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每逢当母亲炒了空心菜的时候,我要么不吃饭,要么干脆气鼓鼓地背上书包直接到学校去了。
那时,我的母亲还很年轻,似乎不怕劳累与烦琐。我是家里的么女,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很袒护我。所以,日后要是炒了空心菜,母亲一定会额外地再炒一个辣椒或其它的杂菜,自然也是因为我。我的姐姐们因此常吃醋也常嘲笑与训诉我。她们会阴阳怪气地说:“哦——,你不吃?真不吃么?那我全吃了。”或者“呀!小妹,你不吃啊,我们家的饭气的在哭呢。”又或者“你不吃?!你以为你是皇帝命啊!不吃拉倒。难道锅里的饭会叫着跳着要往你碗里送?”如果我不吃的次数多了,姐姐们就会要我完成多少事情为理由,要么选择吃饭,要么选择做事。但不管她们生气与否,我都不会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因为父亲和母亲都能宽容我。我母亲是很少骂我的,父亲更是从来都不骂我(我想,这得归功于我的乖,除了吃饭给他们麻烦外)。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我总是记得桌子上餐餐都是青青的、很单一颜色的菜园子里的小菜。要是母亲哪天破天荒地在饭桌上炒了鸡蛋,在还没有吃之前,我就会想,要不要让给姐姐们吃呢?要不要给爸爸妈妈吃呢?他(她)们多累啊。
我自然并不知道姐姐们所说的皇帝命是什么样子,只是照旧不吃空心菜而已。我本人也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不喜欢空心菜的味道,小时候的事情,谁又记得如此清楚呢。不过,我倒是对姐姐们所说的“皇帝命”充满好奇,想像着有一天也能遇上一个皇帝,然后是不是也可以光顾一下他(她)当皇帝的命,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在我幼小的心中隐去,做为一个比较让爸妈放心的孩子,庄稼汉子的后代,咋能有这种希奇古怪的想法呢? 只是,因为我这样,我母亲这个厨娘的角色就太难当了。庄稼人的伙食,一年四季,菜园子里青青的一片,他们的饭碗里也太多是青青的一片。就算农忙双抢时从地里回来已经披星戴月了,那自然也愁不着没有菜吃,就着月色,出门几步往右拐,把菜园的门一掀,不一会的功夫,手上就摞回了一大把的青菜。洗过后下锅,或炒或汤或混杂,放上盐、油、味精佐料,熟了,端上了桌,就是美美的一餐了。所以,庄稼人的饭菜,谈不上五颜六色,谈不上花样百出,也谈不上质量与考究。能饱就行,能吃就行,能健康就行。吃饭,也因此是庄稼人最重要也是最简单的环节了,它关系着体力的付出。通常,炒上一碗空心菜,全家人围着一桌,也要吃个一二碗,二三碗的大米饭。说我母亲厨娘难当,归根到底是我给母亲的麻烦。我母亲不得不常常因为我而再去菜园子里在辣椒树上掰几支辣椒下来,或从长长的篱笆墙上摘几根豆角下来去单独为我炒一通,有时实在太累,就直接把辣椒放在柴火里烫熟了,用很快的速度拿到清水中将灰尘洗净,然后放在瓷碗里用切菜的刀柄捣烂了再撒上盐巴,来回地搅拌几个回合,就可以吃了,我很中意母亲做的这道菜。也有在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在我被姐姐们骂了以后,母亲也会骂:“你哪有这么好的命?是做劳力的就得吃空心菜!不吃,只怪你投错了胎。人不吃苦不到老,不吃剩饭不得饱。”我深知这是母亲在很累的情况下才如此说我的,因为,小时候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麻烦,我既不喜欢喝汤也不喜欢吃清蒸与水煮,单一的就专爱清炒。
不吃空心菜一直持续了二十来年。如今,空心菜一露市场,便在我的日常生活里是必不可少的菜了,这得从两件事情上讲起。
我认为,人有时很犯贱。几年前,曾在寒风萧萧的冬日里到达北方,见不到一丝丝的绿色,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灰灰的干黄的单调的颜色、干燥的空气,没有河流的空间,让我这个实实在在的南方人感到严重缺氧。总之,头脑里也像那里的冬日,一片荒凉。我是在极度想要见到绿色的心情下走进一家小吃店的,是为了吃“绿”。坐定了,跟老板娘说:“帮我炒份空心菜,加辣,谢谢!”老板娘是重庆人,纤细的身材,深陷的大眼睛,像见到周润发似的瞧着我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是领桌的一位中年男子,把凳子移过来友善地问我:“第一次到北方吧?”真是纳闷,我很容易看出是第一次来贵地吗?不过,还是暗暗地对北方人老练的察言观色心生佩服起来。
“嗯,是的。第一次,可是,看得出来吗?” 他笑着不答,只是说:“现在是冬天,没有空心菜呀。”我方才明白老板娘看我的表情了。但是,在我们南方,这个时候空心菜可多着呢。 “那帮我炒份菜芯吧。”我笑着很谦意地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也笑着端着圆托盘拿着水杯招呼了我一下就走了。不一会,就给我端来一盘绿绿的青菜,一看,小白菜是也。且不问菜芯为何变成了小白菜,一吃,这味道也太不如人意了,涩的掉渣,我本不介意这绿色的。突然的这下子,莫名地对母亲炒的空心菜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一种特别的想念。
另外一件事,是在我母亲去逝后我的改变。因为,突然间从幸福的天堂跌入冰冷的暗窑里,思想上有着大起大落之感。想着再也不会被人如此的袒护了,再也没有人会关心你不吃这样又不吃那样东西的时候了,心中不勉惆怅万千,暗然伤神。因为,当你想着还想有人来袒护你时,那些人,已经远去,那些被袒护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现实生活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吃什么不吃什么,别人是早已不记得的,谁还有心思能够像母亲那样在意这些呢?!那种“独木萧萧下,落叶秋风里”的意境常常让我泪流满面。我学会了比以前更能吃苦、更懂事也更了解母亲的心了。想着曾经带给母亲那么多的烦琐与操劳,不禁心痛。后来,我自己在母亲的菜园子里也种上了空心菜,在它们成熟的时候,无论是清炒还是做汤我都会接受。即使到现在,一个人在外地,居于异乡的日子里,在青青的空心菜刚流入菜市场的时候,从青嫩到落季节,我都没有停止过对它的采购。因为,我相信母亲与我同在,而我,是多想留住对母亲熟悉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