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痛骂王朗之修辞评析
《三国演义》与诸葛亮有关的情节极多,且都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如隆中对策、舌战群儒、七擒孟获等,其中九十三回中的“武乡侯骂死王朗”因酣畅淋漓的语言风格尤令人拍案称奇,大抵无人不佩服诸葛亮高超的修辞修辞艺术。
前人对骂王朗一篇评价颇高,毛宗岗曾点评:
“骂曹操者,有陈琳之檄文矣,有衣带之诏也,有汉中王进位之疏矣,独于(骂)曹丕而缺焉。武侯虽有出师之表上告嗣君,恨无讨贼之文布告天下。今观骂王朗一篇,即以此当布告之文可耳。”(毛宗岗:《回评》)
毛宗岗将“骂王朗一篇”提到了与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同等的高度。诸葛亮戎马倥偬,处理军国大事数十年,修辞无疑也成了他对敌斗争的武器。认真探讨诸葛亮痛骂王朗过程中的修辞艺术,对于全面分析诸葛亮这一艺术形象,同时更好指导修辞实践,不无益处。
诸葛亮生逢乱世,汉王朝已然走向衰亡。改朝换代之际,各割据势力问鼎中原,武装斗争之外,话语权的争夺也极为关键。诸葛亮与王朗的修辞交锋,根本上是曹魏与蜀汉话语权的碰撞,是“天”(历史发展规律)与“汉”(道德标准)的碰撞。在“天”与“汉”之间,诸葛亮毫不犹豫地拥抱了后者,虽然这是造成他命运悲剧的根本原因,却也是促成他道德圆满及宏大叙事的可靠保证。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思想一直主导着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价值取向和道德标准。“忠孝”是评判知识分子言行的准绳,有悖“忠孝”的言语必遭口诛笔伐,历史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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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律在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忠孝”观念面前只摆在了第二位。诸葛亮在修辞策略上立足这一语境,便在道德制高点上掌握了主动。 例如《三国演义》中写道:
“(孔明)令护军小校传曰:‘汉丞相与司徒会话’。” 虽是一句“汉丞相与司徒会话”,但其中却包含有修辞上的玄妙,“只一‘汉’字,可以压倒王朗”(毛宗岗语),诸葛亮巧妙地预设“汉”这一信息,在道德标准的层面为以后的修辞奠定了基础。
接着王朗问:“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何故兴无名之兵?”为诸葛亮设置了一个两难的命题:如果“知天命、识时务”,那就不应该“兴无名之兵”;相反,“兴无名之兵”就不是“知天命、识时务”。但王朗的修辞在逻辑上需有一个前提――诸葛亮讨伐曹魏是“兴无名之兵”。不过诸葛亮轻轻松松便否定了王朗的大前提,“吾奉诏讨贼,何谓无名?”一个反问句利剑一般切断了王朗修辞上的逻辑连续性,诸葛亮语言修辞逻辑严明的特点可见一斑。 王朗接下来又说: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我太祖武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方,万姓倾心,四方仰德,非以权势取之,实天命所归也。世祖文帝,神文圣武,以膺大统,应天合人,法尧禅舜,处中国以临万邦:岂非天心人意乎?今公蕴大才、抱大器,自欲比于管、乐,何乃强欲逆天理、悖人情而行事耶?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王朗抓住“天”,还有“人”(民心),一再强调曹魏代汉是历史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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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的必然,也是民心所向。客观地讲,王朗的观点很有代表性,也有一定道理,而且对蜀军士气不利,也挑战了蜀汉政权的合法性。 但诸葛亮敏锐地察觉到其“数典忘祖”的道德弱点,再次祭起“忠君爱国”的大旗,大笑曰:
“吾以为汉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论,岂期出此鄙言!”
将王朗定位为“汉朝大老元臣”,不无讽刺的意味,同时为后面的讨伐奠定了基础。诸葛亮的言外之意为,王朗既然是汉朝老臣,理应“忠君爱国”才对。诸葛亮接着痛陈汉末的腐败:
“吾有一言,诸军静听:昔日桓、灵之世,汉统陵替,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攮。黄巾之后,董卓、?唷?汜等接踵而起,迁劫汉帝,残暴生灵。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诸葛亮采用一组短句,运用排比与对偶的修辞格,极大地增强了语势和修辞效果。修辞学研究表明,在辩论性的语境之中,短句的运用可以达到气势逼人的表达效果,语言的反击力量也可以得到增强;排比句则有“壮气势广文义”的功能,二者的兼用则进一步增强了“文势”,有如“排山倒海”。这一段话充分展现了诸葛亮精湛的修辞技艺。 当然,也许会有人置疑,诸葛亮既然“尊汉抑曹”,那为何还要将东汉朝廷批得体无完肤呢?实际上,恰如毛宗岗所批,诸葛亮“骂尽汉臣”是为了“暗切王朗”,其修辞上的逻辑关系可以表述为:王朗身为汉朝老臣,却尸位素餐,坐视汉朝的腐朽与灭亡。
诸葛亮没有忽视王朗的“变节”,抓住王朗的生平,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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