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情书》 佟大杰
我的第一封情书是在读大学时写的。算到今天，已是五年过去了。
情书的对象是我的一位同学。刚下决心写它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她有多好，但是我却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欢，这种喜欢使得我常常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和她靠近，每一走近，心却紧张得砰砰直跳，深思熟虑过的话题，还没和她说上几句，就再也记不起来了，手足无措的憨态非常好笑。
当时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写信了。我学的是工科，因为从小就喜欢文科的缘故，写东西在我并不是很难，但是写情书却是生平第一遭。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图书馆里翻看前贤先哲青年时的情书，看大诗人、大作家们歌颂爱情的文字，作了厚厚的笔记，每每下笔却总感到底气不足。 心中的冲动让我不能自已，一个人在阶梯教室无人注意的角落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写了出来。写了改，改了写，等到初稿出来的时候，桌子上散落了一堆的稿纸。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而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饿。
回到教室的时候，空荡荡的教室只有她一个人在静静地自习。我后来想，现在也想，如果不是这么一种巧合，我的第一封情书肯定不会交到她的手上。 我拼命地回忆，记忆却再也告诉不了当时我是怎样把它递给她。只记得并不象小说和电影上所描写的那样神秘，她落落大方的举止丝毫没给我难堪，而我却飞快地跑了出去，犹如小时做错了事情，害怕母亲的责备一样。
当天晚上，我没去上自习，一个人在宿舍里把收拾整齐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夜里也睡不着觉，那份焦急就象等待着审判的罪犯，死刑怕是一定的了，心中却还存在着判为死缓的侥幸。
第二天上早操，我早早地来到了操场，紧按住内心的紧张，若无其事地站着。当时我想如果她不过来，我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只等着押赴刑场了。
她来了。依旧是那么小巧，轻轻盈盈，蹦蹦跳跳，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两人的目光刚一接触，那白皙的脸庞立刻变得红通通，闪露着只有初谙世事的小姑娘才有的羞涩。我忽然记起前几天看过的徐志摩的一句诗：正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宛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几天的紧张与疲惫，全在她的低头一笑中消散，我发现这阴黧的江南原来也有这么明媚的早晨，我觉得自己猛然间长大了好几岁，世间的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美好得我想向每一个陌生的人微笑。
后来的事情表明，她并不愿意成为我保护的对象，遇到我只是浅浅的一笑。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琢磨她的笑容上了，我相信我的第一封情书就象一颗石子投入了一汪平静的湖水，涟漪产生了，既然产生了，必然会激荡开去，打破这湖水的宁静。 再后来是同宿舍的一位弟兄过生日，晚上我们到校外的一个地方唱歌。江南的小雨霏霏，我荣幸地争取到了骑车带她的任务。我们两个打着一把雨伞，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从来没有和她靠得这么近，她的娇小的身子就在我的背后，可是却严格地和我保持着距离。我真想来个急刹车，让她靠在我的身上，只是我的正人君子心太重，从来没有刻意实施。我不知道给她讲了些什么，她却一直咯咯地笑。
那段路不长，我却希望永远就这样走下去。那时太单纯，现在想来，如果把她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吻一下，她也不会拒绝的。这样的话，江南的雨夜该会留下多么浪漫的记忆。 追她的人很多，牵手的却一个也没有。
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她却到了南京。我发誓再也不和她联系，把一切有她印记的东
西全部毁掉了。毁掉有形的东西容易，擦去记忆却永远也办不到，更可怕的是，每试图擦一次，她的印象就要更鲜明一些。每遇到同学，最想知道的就是她的消息。我承认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她了。
一次无意中登陆中国同学录网站，键入她的名字搜索，显示出的和她同名的人竟有十几个，而最令我吃惊的是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她。她的电话和地址我一次就记住了，忘也忘不掉。 九九年的冬天出差到南京，一路上告诫自己不要和她联系，临走的时候，竟还是不由自主地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她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你好”，这两个字一下就把我带回了从前，那娇小的身子，那美丽的眼睛，我愣了一会儿，赶紧也说了一个“你好”，冰雪聪明的她竟然在这一段沉默和两个字中听出了是我。我很感动，心头一酸，镜片都模糊了，我觉得四年的追求能换来这样的默切已是别无所求。
后来我遇到了一位比我大两岁的研究生。刚见到她，我就看到了初恋女生的影子，少了的是羞涩，多了的是成熟。我不止一次地给她讲第一封情书的故事，她总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中有大姐姐的温柔。 她在北京读书，在一所全国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学府。我和她的接触全在假期和一封封的书信。她劝我学文科，说以我的潜质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文学者。再后来寄来了一大堆的书和资料，同时也告诉了我她要结婚的消息。男生不是我，是一位刚毕业的博士。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她说我真正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南京的那位女生。
第二天心里很乱，下午到规划局办事，空闲的时候，旁边有个电话可以拨长途，我想也没想就拨通了她的号码，接电话的正好是她。最了解我的还是她，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遇到难事了，我说是的，能陪我说几句话吗？她说现在不行，明天中午吧，明天中午十二点她在办公室等我的电话。
那天中午我把一切的烦恼都告诉了她，我知道能和我谈这些事情的，这个世上只有她了。她小大人一般地安慰我，那成熟的语气惹得我直想笑，我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聊完之后什么烦恼也没了。应该记住这一天——2000年7 月5 日——我二十四岁生日。
前些日子，我随市政府代表团参加南京金秋经贸洽谈会。本来，我刚从外地回来，不想去的，但一听说是南京，二话没说就去了。会宿舍想给她带点东西，挑了半天，只觉得玉兰油合适，就带了两盒。她的皮肤天生的白，化妆品怕是用不上的，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安顿下来就去找她。她还是老样子，比学校时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消瘦了些，见到我还是那样的娇羞，而我却是苍老得吓人，出差一个多月了，胡子几乎遮住了下巴。 我们学校在苏州寒山寺西，枫桥近在咫尺，“月落乌啼霜满天”写的就是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有首歌叫《涛声依旧》，背景也是那里。这几年我们都经历了许多，猛然间站在了一起，真的如同歌中所唱的“许多年以后又回到你面前……”
我把会展的票送给她，每天两张，五天共十张，又把我的参展证送给她，那证的上面拴着一条黄灿灿的绳子，如果不是她的同事在，我真想亲手给她挂上。
开会的第二天下午她来了。我知道她会来，早早地在大厅的门口等她。
她如上学时一样低着头走来。这是她一贯的走路姿势，从不肯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美丽，也是我所欣赏的。
快到展厅的时候，从包里拿出手机来，边走边打电话，没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我说看到你了，她一下愣住了，四周看了看，问我在哪儿，我说在二楼南边，后来她责备我，说我的方向搞错了，我所说的南，实际上是西。 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我，对着手机喊：“你下来！”，敢这样命令我的只有她了。
我带着她进了国际会展中心的大厅。她的聪明与美丽，小鸟依人的模样，让我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她还是爱好小玩具，我说会议结束后全部买下来送给她。会议结束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回来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回到宾馆一直很懊悔，同去的领导问明了原因，为我的第一封情书的事叹息不已。拿出一块水晶——开会的纪念品给我，让我送给她。透明无暇的水晶有一个原木盒子，古朴、雅道又不失精致。见到她首先道歉，说明没买到玩具的原因，作为补偿，我说送你一个小盒子。她很喜欢盒子的模样，我交到她的手上的时候，她的手猛的一沉，问我里面是什么，我笑着说打开看看吧。洁白的丝绸包裹着的水晶展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纯洁无暇如水晶的大学恋就这样结束了，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就是最好的了，我没有恨谁，也没有怨谁，因为这样的年纪本来就是多事之秋，关于社会我们了解的太少了。因为年轻，所以我们才会跌倒，跌倒的时候，能够勇敢地爬起来，直面命运的挑战，才是真正的好儿郎。当我们彼此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关于年轻能够有东西让我们怀念，这就足够了。
我想不起是谁写的词了：江南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是的，那如诗如画的江南，那似水似烟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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