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接 千 里 曲 尽 其 妙
——谈古典诗词“对写法” 新沂市第一中学（ 221400 ） 郭伟
在表现怀人主题的诗歌中，诗人为了更好地表达思念亲人的情感，往往借助于一种较为特殊的表 现手法——“对写法” 。所谓“对写法” ，就是诗中主人公明明在苦苦思念对方，诗人却不进行直接的 描述，而是从对方着笔，将这种深挚的思念之情委婉含蓄地表达出来。
“对写法”的运用最早可追溯到《诗经》 。
《诗经?豳风?东山》开创后世对面着笔写法的先河。 首章直赋其事，言自己东征，久处在外，思念家乡，劳苦倦极。第二章想象家中现时情况，虽然 一片凄凉黯然景象， 但仍令自己牵挂思念。 第三章设想家中妻子想念盼望自己归来的情景， 情深意挚。 诗末章回忆新婚情形，向往久别重逢之乐。
《东山》叙事状物善用“对写法” ，把人物头脑中回忆和想象的东西写得如闻如见，如临其境。第 二三四章妙用悬想示现，追述示现，把征人头脑所想象的“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 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的田园荒芜家人悲叹的情况。头脑中回忆的“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 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新婚喜庆的场景写得活灵活现，如在眼前。
《东山》“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本是征人归途思妻，却偏说妻子在家中想己，从他想象中妻子如 何想念他曲折表现出他更强烈思念妻子。 。
崔述《偶识》：“凡其极力写新婚之美者，皆非为新婚之言也，正以极力形容旧人重逢之乐耳。新 婚犹且如此，况于其旧者乎？一句点破使前三章之意至此醒出，其真善于行文者。 ”
牛运震《诗志》云： “一篇悲喜离合，都从家室男女生情。开端“敦彼独宿，亦在车下”隐然动劳 人久旷之感。后文“妇叹于室，其新孔嘉 ”倦倦于此，三致意焉。夫人情所不能已。圣人弗禁，东征 之士谁无父母，岂鲜兄弟？而夫妇情艳之私尤所缱切。此诗曲体人情无隐不透，直从三军肺腑，扪摅 一过，而温挚婉恻，感激动人。 ”
征人思念妻子如此，那么久居家中的妻子如何思念在外征战的亲人呢？
《诗经 ?周南?卷耳》 是一篇抒写怀人的闺怨诗作。 第一章写思妇思念远在他乡的征人 :“采采卷耳， 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 寘彼周行。”后三章则以思家念归的征人口吻来写的， 反复铺陈他在旅途中的辛 劳和愁思，从而将思妇怀人的惆怅之情从征人思归这一角度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到了唐代，用对写法写成的怀人之作更为多见。
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 少一人。” 此诗因重阳节思念家乡的亲人而作。在构思上，诗人如果只是一般化地遥想兄弟如何在重 阳日登高，佩带茱萸而自己独在异乡不能参与，虽然也写出了佳节思亲之情，却显得平直，缺乏新意 与深情。三、四两句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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蹊径独辟，通过具体的生活细节“遥知”描写家中兄弟对己的思念之情。想 像兄弟们肯定和往年一样携手登高嬉笑欢乐。然而乐极生悲，今年重阳“少一人” ，想当年，兄弟们一 起攀高远眺，何等风光，可是，如今情事依旧，兄弟两分，天各一方法。至此，怎能不怀恋淹留在外 的亲人，黯然神伤，好像遗憾的不是自己未能和故乡兄弟共度佳节，反是兄弟们佳节未能完全团聚， 似乎自己独在异乡的处境不值得诉说，反倒是兄弟们的缺憾更须体贴。虚拟中的兄弟之思巧妙地烘托 渲染了诗人 “倍思亲”。紧接一二句激流， 呈现一泓微波荡漾的湖面， 看似平静， 实质更深沉。 对写法， 使整首诗不仅有新意，而且把诗人思念兄弟的情意表达得曲折而浓郁，耐人寻味。
高适《除夜作》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除夕
之夜，一家欢聚。而诗人却身居客舍，远离家人，只能眼看着外面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聚一堂。承 前一、二两句，诗人似乎应该倾吐此刻的思乡之情了。可是，诗人笔锋一转，撇开自己，从千里外的 家乡写起：“故乡今夜思千里。 ” “故乡”，是借指故乡的亲人； “千里”，借指千里之外的自己。意思 是说，故乡的亲人在这个除夕之夜定是想念着千里之外的我，想着我今夜不知落在何处，想着我一个 人如何度过今夕……其实，这也正是“千里思故乡”的另一种表现。沈德潜：
“作故乡亲友思千里外人
愈有意味。”之所以愈有意味就是因为诗人巧妙地运用 “对写法” 把双方思之久思之深思之苦集中通过 除夕之夜抒写出来，亲人思念诗人，其实恰恰是诗人感情的折光，深挚的情思抒发得更为婉曲含蓄。
杜甫《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历来欣赏此诗，多注意立言巧妙，措意婉曲。如纪昀评云：
“入手便摆落
现境，纯从对面著笔，蹊径甚别。 ”王嗣奭云： “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己，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不 能思，又进一层；发湿臂寒，看月之久也；月愈好而苦愈增，语丽情悲。末又想到聚首时对月舒愁之 状，词旨婉切。 ” 三五月明之夜，诗人身在沦陷后的长安，望月思念鄜州的亲人，写下了这首千古传 诵的名作。题为《月夜》 ，诗人看到的是长安月，如果从自己方面落墨，一入手应该是“今夜长安月， 客中只独看” ，但诗圣不落窠臼，自出机杼，神驰千里，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飞来。直写“今夜鄜 州月，闺中只独看” 。诗的前三联，全从对面写来，只写妻子“独看”
的“独看”长安之月而忆鄜州，已尽含其中。两地望月，一样相思， 的深沉悲哀。
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体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就说着远 行人。” 在唐代，冬至是个重要节日，朝廷里放假，此时应在家中和亲人一起欢度。如今在邯郸的客 店里碰上这个佳节，只有抱膝枯坐的影子陪伴着抱膝枯坐的身子。其孤寂之感，思家之情，已溢于言 表。三、四两句写“思家”之情的感人之处是：他在思家之时想像出来的那幅情景，却是家里人如何 想念自己。这个冬至佳节，由于自己离家远行，所以家里人一定也过得很不愉快。当自己抱膝灯前，
想念家人，直想到深夜的时候，家里人大约同样还没有睡，坐在灯前， “说着远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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鄜州之月而“忆长安” ，而自己 “独看”的泪痕里浸透着天下离乱
姚际恒《通论》评《东山》云： “末章骀荡之极，真是出人意表，后人作从军诗必描画闺情，全祖 之。” 王昌龄《从军行七首》 （其一）：“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 万里愁。”这是一首采用乐府旧题写的边塞诗， 刻画了边疆戍卒怀乡思亲的深挚感情。 在表现征人思想 活动方面，诗人运笔也十分委婉曲折。作者所要表现的是征人思念亲人、怀恋乡土的感情，但不直接 写，偏从深闺妻子的万里愁怀反映出来。而实际情形也是如此：妻子无法消除的思念，正是征人思归 又不得归的结果。这一曲笔，把征人和思妇的感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就全篇而言，这一句如画龙点 睛，立刻使全诗神韵飞腾，而更具动人的力量了。
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的设想，所有的“闺怨诗”都是男性作者利用“对写法”抒发对家中妻子的深 切思念。如“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实质后悔自己为封侯虚名，远离佳人，其情含蓄委 婉。
作为诗余的词，在思乡怀人的作品中同样也有“对写法”的运用。柳永的《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 雨洒江天）一词中，有“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一句，其妙处全在摹拟“对想” ：本 是诗人自家登楼，极目天际，却偏写故园闺中之佳人，也应是登楼望远，伫盼游子之归来！这样写来， 自是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
思接千里，悄然动容，对面写来，含蓄委婉，曲尽其妙。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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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其妙古典诗词对写法例说-新沂第一中学(202101281621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