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李商隐诗歌的多义性及其成因

李商隐诗歌的多义性及其成因

一、李商隐诗歌的多义性。李商隐诗现存约六百首，内容丰富，艺术精湛。题材内容包括政治抒情、咏史怀古、咏物抒怀、无题爱情类等。最能体现李商隐高超的诗歌艺术、代表他诗歌风格的是无题诗。他的无题诗，或直接以“无题”标目，或截取诗的首句的前两个字为题，等同于无题。李商隐大约有60首无题诗。这类诗大多题旨隐晦，颇费索解，却又缠绵精致，具有高妙的艺术美感。

李商隐不像一般诗人，把情感内容的强度、深度、广度、状态等等，以可喻、可测、可比的方式，尽可能清晰地揭示出来。为了表现复杂矛盾甚至怅惘莫名的情绪，他善于把心灵中的朦胧图像，化为恍惚迷离的诗的意象。这些意象分明有某种象征意义，而究竟要象征什麽，又难以猜测，由它们结构成诗，略去其中的逻辑关系的明确表述，遂形成如雾里看花的朦胧诗境，辞意飘渺难寻。《锦瑟》一诗最具代表性：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所呈现的，是一些似有实无，虽然实无而又分明可见的一个个意象：庄生梦蝶、杜鹃啼血、良玉生烟、沧海珠泪。这些意象所构成的不是一个有完整画面的境界，而是错综纠结于其间的怅惘、感伤、寂寞、向往、失望的情思，是弥漫着这些情思的心象。诗的境界超越时空限制，真与幻，古与今，心灵与外物之间也不再有界限存在。诗人究竟写的什么？读者只能从首尾两联隐约暗示出，是追忆华年所感，而传达所感的内容则是五个在逻辑上并无必然联系的象喻和用来贯串这五个象喻的迷惘感伤情绪。喻体本身不同程度地带有朦胧性质，而本体又未出现，诗就自然构成多层次的朦胧境界，难以确解。

这种无题类诗歌，境界和情思朦胧，在内涵上也就往往具有多义性。一篇《锦瑟》，聚讼纷纭。总结前人对《锦瑟》 之解，总的说来主要有如下几类：爱情诗（胡应鳞、施润章等持此说）、咏瑟诗（胡仔等持此说）、悼亡诗（朱鹤龄等持此说）、客中思家之作（叶葱奇等持此说）、对自身诗歌写作的回顾与总结（钱钟书等持此说）、自序自伤之辞（宋翔凤等持此说）。这种可供多方面体味和演绎的现象，表现出李商隐诗歌多义性的特点。“楚雨含情皆有托”是李商隐《梓州罢吟寄同舍》诗中的一句，研究李商隐的专家们多喜欢引用这句诗，把它做为论述李商隐无题诗有无寄托的主要依据。更增加了李商隐诗歌多义性的特点。

二、李商隐诗歌多义性的成因

多义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本来很常见，比兴、象征、用典、暗示、情在言外，旨冥句中，都可以造成多义。但一种多义是易解可解的，一种多义则难解，不可确解。李商隐属于后者。前者往往表现为在一些意象中带着象征意义或在表岑意义下掩藏着深层意义。虽然多义，但多属于外延的扩展，层次的加深。而李商隐的多义，往往是给读者提供多种解读的可能，构成解读上的复义。多重意旨之间可以是比较接近的，也可能是差距很远的岐解。李商隐诗歌多义性的成因来自多方面：

1．意象独特。李商隐诗的多义性与其意象的独特有一定联系。一般诗人所用意象，客观性较强，能以通常的方式去感知。李诗的意象，多富非现实的色彩，诸如珠泪、玉烟、蓬山、青鸟、彩凤、灵犀，等等，均难以指实。这类意象，原因是被李商隐心灵化了，是多种体验的复合。它们的产生，主要不是取自外部世界，而是源于内心，内涵就远较一般意象更加复杂多变。

2．意象组合。李诗的多义性与诗中独特的意象组合也很有关系。其意象往往错综跳跃，不受现实生活中时空与因果顺序限制。这种意象转换跳跃所造成的省略和间隔，便有待读者通过艺术联想加以连贯和补充。如《锦瑟》。

3．大量用典。典故由于内涵的浓缩性等原因，李商隐擅长对典故的内涵加以增殖改造，用典的方式别开生面。他往往不用原典的事理，而着眼于原典所传达或所喻示的情思韵味，如“庄生晓梦迷蝴蝶”，由原典的齐物思想引入浓重的迷惘感伤情思。“望帝春心托杜鹃”，由原典的悲哀意蕴引入伤春的感怆。李商隐一生坎坷，对事物的矛盾和复杂性有充分的感受。结合其人生体验和认识，李商隐常常把典事生发演化成与原故事相悖的势态，由正到反，正反对照，把人思想活动的角度和空间大大扩展了，如《嫦娥》一诗。嫦娥得成月中仙子，本为常人所羡，李商隐却设想天上孤寂而后悔偷吃了灵药。

4．把心灵世界作为表现对象。李商隐诗歌多义性更为根本的原因，在于把心灵世界作为表现对象。许多诗歌所写的不只一时一事，乃是整个心境，并且他的心境又非常复杂。就其所表现的多层次的朦胧境界与浓重的怅惘、迷茫、感伤的情思看，决不是一时一事就能使作者陷入那样一种心境之中。如《无题四首》其一“来是空言去绝踪”最后说“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还有《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之“意”的内涵，极其复杂。

如何理解李商隐诗歌的多义性，我们可以沟通众说中某些合理成分，从诗境的多面性、多层次性着眼，或许更能接近原作。对于无题诗，一般读者可以不必根究其“本事”，而应通过把握其总体情感内涵，去领略其诗意与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