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如何解读《老子》
谢谢各位女士先生,谢谢各位,中国古籍尤其是《老子》这部书的爱好者,大家牺牲了周六休息的时间,跟我一块来探讨《老子》这部经典。我非常高兴,也感到很幸运。另外要感谢国图文津讲坛,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次学术交流的机会。
下面我就开始讲,讲题叫做今天我们如何解读《老子》。这个讲题里面包括两重含义,一是如何解读《老子》?一是我们今天如何解读《老子》?
《老子》这一部书从它产生到现在已经有2000多年,老子被司马迁称作隐君子,也就是说他是一位隐者的代表人物,但《老子》这部书从来就没有在历史中隐没过。历代关于《老子》的注释、研究从未中断过。研究注释关注《老子》的有道士有僧徒有仕宦有帝王,当然有隐者,也有像我这样的学究,但是2000多年中,《老子》五千言可以说至今并没有一个达识,就是形成的一个大家普遍认同的一个认识。这意味着老子这部书隐含着很深或者说很耐人寻味的某一种秘密,它像一个哑谜,两千多年我们始终没有把它猜透。
我今天跟我们在座的各位女士先生一起来探讨《老子》。似乎我是一个主讲人,可能掌握了《老子》的某种秘密。其实不然,我也是一位探讨者,《老子》很难讲。选择这样一个讲题,是因为我前不久注了《老子》这本书,其实讲其他的可能要好讲得多,老子说的话不多,但是几乎每一句话都是一个谜。如果按照我在学校里面给学生讲老子的讲法,那要咬文嚼字,逐字逐句地讲,这样的讲法可能不适用于我们现在这个场合。 另外在两个小时里面也很难讲清楚。我想换一种讲法,换一种我们容易进入(的讲法),但是这样一种容易进入的讲法,也有可能对《老子》某些我们很难把它解释清楚的一些东西有所忽略,或者说可能讲的有所简略。
下面我想就这样一个话题说起,《老子》离我们已经有2000多年,这2000多年当中,为什么一直没有被人忽略没有被人忘记。我想这五千言当中,它一定有一个涉及到不过时或者说不为时代所局限的某种人生的秘密,这种人生的秘密跟我们人生始终相关。只要人类存在,说得小一点,只要我们中华民族存在,这一部我们中国可以引为自豪的一部经典,它的价值就存在。我说的价值不是指的它的某种文
物价值,不是指的它作为一部中国的古典,我们在整理这些古典的时候,可以引为我们某种民族的骄傲,我说的是《老子》这部书所涉及的问题2000多年当中始终存在,而我们今天依然存在。而且我敢冒昧地断言,它在未来它在我们这个民族乃至人类存在期间,它提出的人生问题依然存在,依然有效。
那么它提出了一个什么问题,我想从我们现在一般熟悉的价值观念,跟老子对这些价值观念的质疑讲起,一般,我们都会对强大这样一个观念持一种肯定态度。我们总不希望自己弱小,我们希望自己强大,但是老子说,“坚强死之徒也,柔弱生之徒也.....强大居下,柔弱居上”他认为坚强相反它不应该是被我们看中的,柔弱反倒是我们应该更看重的。这跟我们的观念完全相反,可以说。我们通常赞赏智慧,说某一个人很有智慧,这是对这个人的褒扬。说某一件事做得很有智慧,我们实际上对做这件事这个过程表达了一种肯定,对它有一种赞美,我们赞赏勇敢,勇敢的品质自古至今都是被人赞赏的。但是老子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智慧,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就说智慧一旦出来以后,有了普遍的虚伪,有了严重的人间的虚伪,这跟我们的判断完全不同。
我们讲求争胜,我们要取得胜利。我们讲求竞争,讲求斗争,但老子相反,老子用他的原话说,“知其雄,守其雌”。
我们看电视电影也罢,我们在日常生活当中也罢,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要决一胜负,决一雌雄。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他要守雌。
老子打过一个比方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什么意思呢?至高的善很像水,水滋养万物,但是它从来没有给谁相争过,众人之所恶,人往高处走,水是往低处流的。人一般来说鄙弃那些低贱的地方,但水总是往人们鄙弃的低下的地方流去。所有这些说法跟我们通常认同的可以说两千多年持续认同,也可能在今天更加认同,在未来依然认同的这些观念相抵触相抵牾。我们怎么来看待?过去有一种讲法,说老子代表什么社会到什么社会过渡时期的那种没落的某某阶级的代表,这些我们都很熟悉,我用不着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老子的学说是消极的。这些说法其实是很成问题,我们还是最好不要为老子去做一种阶级分析。老子说的话,他也不受任何一个阶级的局限,也不受时代的局限。
怎么看这个谜?其实在老子看来,当然我说老子看来就有了我的解释,读古籍实际上都是读者对古籍的解释。说你把老子最好他本人的东西他自己的东西你讲出来,你不要讲你的解释,那我就把五千言给它从头到尾念一遍就完。大家都肯定认为我们用这么宝贵的时间听你来讲,你给我念一遍,我们还不懂我们还不认识这五千字吗? 所以在我说在老子看来的时候,就是我对老子的解释,我认为老子他的意思是这样。当然我这样解释我这样认为是有依据的。不是随口信口而谈,老子看到了一点,看到了人不仅是一个有欲望的一个生物一个生灵,而且人的这种欲望跟一切其他的有生命的这些生灵的欲望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动物植物可以说大自然一次性地规定了它的生活范围、生活方式。
比方说,天上飞的你就以天上飞的这种方式获得你的生存范围。你要下海,可能就是对你的一个界限。陆地上生的可能你就飞不上去。我们人类你就再精明再能干,你可以造出飞机,可以造出飞船,可以上天,可以到太空,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徒手飞翔。我们每个人都有游泳的潜质,后天通过训练都可以游泳,但是人没有徒手飞翔的潜质。后天怎么训练,找怎么高明的教练。当然他本人得会,这样的教练很难找到。假设能找到,让他训练,我想训练多长时间,也没有哪一个人说,我在三层楼以上,说一个三层楼,可能有的人他练过,他有可能可以跳下去,这个没问题。但更高,我估计更多的人如果不是出于自杀的这种念头,都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他飞不起来。所以从人的这种生理本能跟动物的所有的这种本能而言,他的欲望是受大自然的限制的。 他所吃的东西、他所关联与自然物的那种方式都是受限制的,但人不同。人虽然受限制,但可以打破一定的限制,满足他的欲望。我上不了天,我可以造飞机,我可以造飞船,而且人的欲望有一个特点,每一次欲望的满足会带来新的不足。新的不足作为一种新的欲望,又希望你采取一定的方式去满足他。这一点我想我们仔细体会一下,就会知道。人的欲望是没有一个界限的。我们借用语言学上的一个概念,动物的欲望是完成态的,就是说它已经完成,它就在这样一种方式下,以一定的手段,获得它欲望的满足。这一点无论是地上凶猛的野兽,还是天上猛禽,或者是海里面的某一种凶猛的海生物,它的行为它的生活方式都受限制,因而它的欲望是完成了的。但人的欲望是一个未完成态的,是一个开放的,是一个上不封顶的。这是就借用我们现在时兴的话来说,你不知道他的欲望会到什么程度。人的欲望跟人以满足欲望的这种手段相互刺激,就使得人的欲
望像滚雪球一样的无限制地滚大,就越滚越大。我称它为欲望的膨胀。只有人会如此。
我们想想看,我们经常会以一种人的心理说某一种人残忍的时候,说像豺狼一样,当我们说,某一种人野心勃勃,他会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其实在动物里面,它没有这种超出自己手段的那种欲望,只有人才是如此,人的残酷远超出这个地球上所有其他类的生物。人懂得在满足自己起码的生活条件之后,他要积累,不断地借助这个积累来显示自己的独特的一种存在。我们从正面往往肯定的更多。说这是人的优越性。这是社会在进步在发展。
我们持续认同的许多观念在老子这是质疑的。《老子》五千言里面也找不到发展进步这一类观念,大家不要发生误会,说你今天讲《老子》是给我们讲,不要发展不要进步,是这样吗?我想这个话它是一句实话。至于怎么理解我们跟老子之间的这段距离,这是我下面要讲的重点。我先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我想我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假问题,我们只要静心地想一想,不要说,这一开始讲,就否定了强大,否定了智慧,否定了勇敢,否定了竞争,那跟我们现实社会那差的太多了,你先不要急。我们读一部古籍,要同情这一部古籍的注释者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我们首先得耐着性子跟着他的思路走,否则你跟这一部古籍就没有缘分。你一开始就把它批判,就把它放在一边了,它里面可能有的有价值的东西,就跟你失之交臂了。
老子在五千言里面明确地提到少私寡欲这样的话,明确地提到,知足知止,那就是说你人得知足,人得懂得在什么时候把你的欲望和满足欲望的那种行动适可而止。老子说这个话,不能说他对人的这种欲望的特点无所了解。我刚才说了,我是诠释《老子》,我相信我的诠释《老子》是符合老子的想法的。你说,从你讲了半天五千言里面,我就只能找那么几句话,其他都是你说的。我不说,我怎么向大家表明,我一定意义上对老子有所了解了,我怎么能够把我所了解的这一点体会跟大家交流?所以这两件事得有分寸地把它分开。老子以这种方式,他试图按照他的道建立一种教化,是把他的道理讲给更多的人听,希望能够得到更多人的一种呼应,因而能够按照他的想法,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对自己的生命态度有所改变。这个叫不言之教。 为什么要称不言之教?我后面会讲到,我下面要讲的一点,就是说,老子这样做显然很难获得当下的人就是他那个时代的人,甚至很
难获得他很久以后的那些人,我们现在已经是很久以后,还可以更很久以后未来的人,很难得到更多的人对他的话能够做出同情的理解。 所以老子有这样的感叹,说“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天下莫之能知也,莫之能行也”,什么意思?我说的这些道理其实很好懂,也很好践行,可惜的是天下这么多人,几乎没有人按我说的,能听懂我的道理,按我说的道理去做。
为什么?关键就在一个欲字上,人的这种欲望,借用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的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让人把自己的欲望放下来,看起来很好做到,很容易听懂,但是做起来何其难也。你要跟人讲,一个人做一个纯洁的人,一个人做一个不贪得无厌的人,一个人做一个善良的人,我想这些话按说都很好听懂。但是为什么人听不懂,他觉得你这是书生之谈,你说这句话在现实当中根本行不通。所以这是很好懂的话,而很多人所以听不懂,是他不愿意听懂,更不愿意去践行。老子的状态也恰好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就我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很好懂,其实很好实行,但是天下没有人似乎懂得,没有人愿意去实行。关键问题就在于涉及到人的欲的问题。 我们有一个成语用在这儿不是太妥当,只是在这略微借助它让我们留下一点印象,我们说与虎谋皮,你跟老虎说,你这皮多好,你死这皮也就没用了,你这皮剥下来,我把它做成一个什么工艺品,那会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多好。老虎不会说,一听感动了,让你剥下,它不会干的。你要给人说,与人谋欲,你要知足,你要适可而止。他觉得别人都那样,你让我这样,我又不是傻瓜。所以老子的话,用他的话说,他是好懂的,也是好践行的,容易来实行的,但是很难被人真正接受,很难践行,原因就在于根深蒂固的在人身上有一种东西,这是人生存在的一个根本的问题。
我讲到这儿,我估计在座的也许能跟着我讲解的这个思路,同情地理解老子了。如果我们今天说社会怎么怎么发展怎么怎么进步,老子对我们的进步对我们的发展,仍然有他的一种独特的智慧,我讲不下去的,讲一会,我就没法往下讲了。我想大家听着的话也会是说你讲的文不对题。
所以老子他讲他的道,由他的道要另一种教化,其实是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剧感的。这种悲剧感就在于他发现了人类的一个根深蒂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