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与通识教育笔谈四篇
南京大学中文系曹虹:金针度人——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对培养研究素质的意义
陈寅恪先生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是公认的一部见解精深的学术名著。然而,陈先生在撰写此书时,却寓有引导“初学者”习史的特别用心。他在《叙论》中明言:“此书本为供初学读史者参考而作。”(页2,中华书局1963年版)本书写成于1939年,采用浅近的文言,文章体裁更与现今常见的史论著作不同。也许我们会觉得,陈先生所谓的“初学者”,是有不一般的学术起点的吧?但是,陈先生引导“初学者”的用心与方法,其实对于现今的通识教育和专业训练,仍然具有原则性的指导意义。
本书的题旨,在于通论“隋唐二代制度之全体因革要点与局部发展历程”(页158)。对于隋唐二代政治体制--与文化建制上的成就,陈先生作了高度的概括:“夫隋唐两朝为吾国中古极盛之世,其文物制度流传广播,北逾大漠,南暨交趾,东至日本,西极中亚”,如果不能辨认这种制度文明的“渊源流变”,那真是“吾国史学之缺憾也”(页1)。为了这一宏大的史学用心,本书在体裁上有其重要特点,正如《叙论》第三段所称:“其体裁若与旧史附丽,则于事尤便,故分别事类,序次先后,约略参酌隋唐史志及《通典》、 《唐会要》诸书,而稍为增省分合,庶几不致尽易旧籍之规模,亦可表见新知之创获。”从大的事类设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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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本书除卷首的“叙论”和卷末的“附论”之外,设“礼仪”、“职官”、“刑律”、“音乐”、“兵制”、“财政”六篇,这些既属国家的典章经制,同时在标目上也基本符合传统史志纂修的要项。这体现了“其体裁与旧史附丽”的一个方面。
关于旧史中的志书之体,始于西汉司马迁《史记》的“八书”即《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东汉班固《汉书》改“书”为“志”,并将礼、乐、律、历四书合并为《礼乐》与《律历》二志,改《天官书》为《天文志》,《封禅书》为《郊祀志》,《河渠书》为《沟洫书》,《平准书》为《食货志》;增加《刑法》、《五行》、《地理》、《艺文》四志。此后历代志书的篇目,又相继有所扩展,陆续增加了舆服、选举、百官、兵等制。因志书之体在于“纪一代之大制度”(清代徐乾学《修史条议》,《明史例案》卷),所以从前的史学家就已相当强调纂修者的素养,如南宋郑樵在《通志总序》中也说:“江淹有言,修史之难,无出于志,诚以志者,宪章之所系,非老于典故者不能为也,不比纪传,纪则以年包事,传则以事系人,儒学之士皆能为之,惟有志难。”宋末马端临在《文献通考总序》中亦论之日:“然则考制度,审宪章,博闻而强识之,固通儒事也。《诗》、《书》、《春秋》之后,惟太史公号称良史,作为纪传书表。纪传以述理乱兴衰,八书以述典章经制,后之执笔操简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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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卒不易其体。”陈先生主要从六个项目阐说隋唐制度渊源,与传统志书之体有所衔接,即是所谓“不致尽易旧籍之规模”。
本书在各篇具体行文上,采取了类似于正文与子注相配的写法:正文是结论性的表述或案语;子注是作为证据而排比的史料,低两格书写。这种由结论、史料和案语组合的叙述,尤显有理有据。这种写法对于学术入门者而言,有着极大的好处。简言之,约有三端。首先在读书面向上,可以担当对古书旧籍知识系统的导航。如“礼仪”篇,陈先生开篇即指出:一方面“旧籍于礼仪特重,记述甚繁,由今日观之,其制度大抵仅为纸上之空文”,另一方面“礼制本与封建阶级相维系”,治史者“自不应以其仅为空名,影响不及于平民,遂忽视之而不加论究也”。诚如所论,旧史修志往往极重礼仪,《史记》中早有《礼书》,《汉书》有《礼乐志》,《后汉书》诸志中便有了“礼仪”之目,这些文献往往读来令人疲累,如何识别其史料价值?陈先生的指引如拨云见日,他更作出“唐以前士大夫与礼制之关系”的示范性研究,活用了这一类的文献。
其次在思维面向上,可以训练调查史料、达成“新知之创获”的识力。如“音乐”篇“证述唐之胡乐多因于隋,隋之胡乐又多传自北齐,而北齐胡乐之盛实由承袭北魏洛阳之胡化所致”,这种“推究其渊源、明述其系统”的识力,是通过对《隋书·音乐志》的疏证,再参以《北齐书》、《陈书》、《隋书》诸传以及《洛阳伽蓝记》四夷馆的记载而展现的,从而纠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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