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函授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2）：22-26．
语言与语言研究的一般理论问题
──《理论语言学教程》第一章的学习
眸 子
《理论语言学教程》第一章带有总论性质，讲述的是关于语言和语言研究的一般理论问题，其中有些内容可以看作后面一些章节学习的纲要。这一章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的问题：a、语言、语言的属性及其功能；b、语言的起源与发展；c、语言学体系及西方语言学简史。下面拟分三个专题来讲述a、b两个方面内容：
一、语言是人类用于交际和思维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 二、语言进化观；
三、语言的发展变化及其特点。
因篇幅所限，关于语言学体系及西方语言学史的问题从略。
一、语言是人类用于交际和思维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
古往今来，人们为语言下了许多定义，但究竟什么是语言，学术界至今也没有统一的看法。《理论语言学教程》（以下简称《教程》）根据当前多个分支学科对语言的研究成果，把语言定义为“人类用于交际和思维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该定义包含如下几个方面的意思：
一）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
语言既是符号系统，那么它最重要的性质就是它的符号性。符号的最大特点是任意性和约定性，即符号与其所指对象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讲是任意的，用什么样的符号表示什么样的意义，全是由符号使用者相互约定的。语言能够发展变化，不同民族可以有不同的语言，不同地区可以有不同的方言，正是因为语言是具有任意性和约定性的符号。由于语言符号的使用者分属于不同的民族，因此，语言又具有民族性。 但是，语言不是一般的符号，而是由语音、语义和语汇、语法等子系统构成的、具有层次性和层级性的、由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网络起来的非常复杂的符号系统。这就是语言的系统性。
二）语言的主要功能是交际和思维
语言之所以能在人类社会中存在和发展，是因为它可以满足人类交际的需要。交际是语言最基本的功能。人是文化的动物，人类的交际是文化性的，语言要充分发挥其交际职能，就必须把文化融入到自己的语汇、语法和语用规则中，从而使语言具有了文化录传的功能。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区、不同的社团，有不同的交际需要和交际特点，因此，不同民族所使用的语言、不同地区所使用的地域方言和不同社团所使用的社会方言，都必须满足其使用者的交际需要，自觉或不自觉地带上不同民族、不同地区和不同社团的特点。这些特点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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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明 语言与语言研究的一般理论问题——《理论语言学教程》第一章的学习
标签一样，标志着语言使用者是属于某民族、某地区或某社团的。这样便使语言具有了标志功能。这种标志功能使语言对民族、地区或社团内部具有认同性，在特定时期、特殊场合对外具有排他性；这种标志功能也使语言使用者对不同的语言、方言等具有不同的情感和评价。
人类最常用的交际工具，也就是最常用的思维工具。交际用的是外部言语，思维用的是内部言语。从发生学上看，内部言语是由外部言语内化而成的。幼儿的外部言语同时发挥着交际和思维两种功能，瑞士著名认知心理学家皮亚杰发现儿童在观察和思考时，都伴随着自言自语现象。儿童的这种自言自语，便是外部言语在发挥思维工具的作用。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的语言能力逐渐增强，外部言语开始内化形成内部言语。语言是思维的工具，语言又记录着文化，因此也便使语言具有了认知的功能、心理调节功能。语言是非常复杂的符号系统，语言的使用需要较高的智慧运转，学习语言和使用语言也就是一种重要的智力训练，因此语言具有智力开发的功能。人是美的创造者和欣赏者，语言之中充溢着美，人们凭借语言创造了诗歌、小说、散文、民谣、相声等许多艺术门类，利用语言和文字创造了字谜、俏皮话等，因此，语言也具有审美愉悦功能。
《教程》把语言功能分为社会文化方面的功能和心理方面的功能，社会文化方面的功能以交际功能为主，心理方面的功能以思维功能为主。而事实上，语言这两方面的功能是相互关联的。交际功能是语言最基本的功能，其他功能都是由交际功能一步步派生出来的。语言一旦丧失了它的交际功能，其他功能也就会同时失去。一些在人类历史上已经消亡的语言便是如此。
语言在人类生活中发挥着如此巨大和众多方面的功能，所以，人们必须下功夫学习语言；社会要采取许多对策，如包括扫盲在内的各种语文教育、语言文字的规范化和现代化、大量塑造双语双言人等，以克服各种语言障碍，保证语言各种功能的充分发挥。
三）语言是人类使用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
人是符号化的动物，人类所使用的符号有许多种类，如音乐、号角、哨语等听觉类符号，科技符号、电报代码、体态语、旗语、聋哑手指语、交通标志、绘画、舞蹈等视觉类符号，戏剧、曲艺、电影等综合类符号。但是，这些符号都有较大的局限性，有些只适用于特殊的场合和领域（如噪音场合、艺术领域、科技领域等），有些表意模糊（如音乐、舞蹈等）或信息容量少（如号角等），有些需要凭借特定的技术条件或需要专门的技术训练（如电报代码、科技符号等），有些需要语言作它们的“元语言”（如数学符号、电报代码等的意义，需要用语言给以解释，语言是它们的元语言），有些则兼有多方面的局限性。因此，这些符号只能辅助语言进行交际，或在特殊的场合、特殊的领域进行特殊的交际。它们的交际功能是无法与语言同日而语的，更不要说语言还有其他方面的功能。因此，语言是人类使用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
四）语言为人类所独有
大量的研究表明，一些动物也有某种初级的符号能力，如海豚、黑猩猩等。训兽师、养鸟人和饲养员可以用某种方式与动物交际。因此有“动物语言”之说。但是，动物的“语言”与人类语言最本质的区别是，人类语言具有生成性。所谓生成性是指，句子可以切分为若干不同的语言单位，这些语言单位又可以依照不同的组合规则组合成不同的句子。有限的语言单位和语言组合规则可以通过生成性而造成无限多的句子，满足人类各种交际需要。因此也有人把语言定义为“无限句子的集合”。动物的“语言”不具备生成性，它只能用某种声音或动作表达某种特定的“意义”，一般说来，这些声音或动作不能切分为更小的单位，也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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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某种规则进行新的组合，因此，即使有某种初级符号能力的动物，其“语言”也是相当有限的。生成性决定了人类语言与动物的“语言”之间，不是量的差别，而是质的不同。
《教程》关于语言是“人类用于交际和思维的最重要的符号系统”的定义，是一个内涵性定义。仔细把握这一定义，不仅有利于理解语言的符号性、系统性、生成性、民族性等四大属性，有利于理解语言的交际功能、标志功能、文化录传功能、思维功能、认知功能、心理调节功能、智力开发功能、审美愉悦功能等八大功能，而且也有利于从外延上认识语言，把语言同动物的“语言”、同人类使用的其他符号（包括人工语言）区分开。
当然，语言问题是相当复杂的，一个定义并不能解决所有的有关语言的问题。如语言与言语、口语与书面语、内部言语与外部言语、语言与文字、语言与地域方言、共同语与地域方言、地域方言与社会方言等之间的异同和关系，也需要学员仔细把握。
二、语言进化观
人类对许多起源问题都具有天生的经久不衰的兴趣，如宇宙的起源、生命的起源、人类的起源、心理的起源等等。语言起源问题也是具有无穷魅力的起源问题之一。人类关于语言起源的认识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a、语言神授；b、语言人造；c、语言进化。
一）语言神授
在中外许多的神话中，都有关于语言起源的故事，如《圣经·创世记》和女娲“抟土造人”等。这些神话传说，都把语言的起源归功于神或神制造出来的“超人”。这既反映了先民对语言起源的兴趣，也反映了原始的“语言神授”观。
二）语言人造
当人类走出神话之后，提出了许多有关语言起源的学说。如古希腊斯多葛学派提出的“摹声说”，古希腊伊壁鸠鲁学派提出的“感叹说”，19世纪70年代哲学家诺埃利提出的“劳动叫喊说”，法国启蒙主义大师卢梭提出的“社会契约说”，苏联语言学家马尔提出的“手势说”等。这些语言起源学说虽然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认为语言是“人造”的。“语言人造”观比“语言神授”观无疑进了一大步，但是这些学说，要么是由象声词、感叹词、体态语之类的语言和准语言现象所作的关于语言起源的拟猜，要么是从其他学科的某种观念所作的推演，并不能对语言起源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
革命导师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中提出了语言起源于劳动的学说。“劳动起源说”反映的也是“语言人造”观，是从“劳动学说”推演出来的。这一学说把语言起源同人类劳动联系起来，是很有意义很有见地的；不过，劳动必然只是提供了产生语言的需要和生理、心理上的某些可能性，语言究竟是如何起源的，限于当时的科学水平，这一学说未能给出完满的解释。
三）语言进化
如果说过去对语言起源问题感兴趣的主要是语言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的话，本世纪30年代以来，动物学家、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和儿童语言学家也开始探究语言起源的问题，而且在这一领域获得了重要的进展。通过对动物（特别是灵长目动物）交际手段的研究，对古惧闲聊斋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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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生活群落和人类发展速度的研究，对古人类化石的发音器官的计算机发音模拟，对儿童语言发展的研究等，现在学术界的基本认识是，人类语言是由动物似的叫唤声进化而来，不是神授的，也不是人造的。人类的历史大约已有300多万年，但是，语言却是在距今4～5万年前才进化成功。当然，这只是关于语言起源问题的新的假说，并不是最后的结论。但是，“语言进化说”不是主观拟猜的产物，而是依据大量新的科学资料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得出的结论，反映了当前最新的科学认识。
要准确弄清语言起源问题也许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但是，了解关于语言起源问题的各种学说，了解人类对语言起源问题探索的历程，有助于对语言学的一些重大观念的认识，因为关于人类语言起源问题的探讨牵涉到了一系列语言学的重大问题，牵涉到了语言学各学科和与语言学相关的一些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有些学说在解释语言起源的问题时显然是不正确的，但是仍有某些可取之处。例如，摹声说对一些词语的构成理据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汉语的“猫、鸡、鸦、鸭”等词语就是模仿这些动物的叫声造出来的。再如，用社会契约说来解释语言的约定俗成性，用劳动起源说解释语言产生的需要和可能，还是有价值的。
三、语言的发展变化及其特点
一） 语言的分化、接触与融合
语言产生之后无时无刻不在发展变化。语言的发展变化除了不断地丰富、发达之外，还表现在语言分化和语言接触、语言融合三个方面：
1、语言分化
语言分化有两种基本形态：甲、分化出不同的语言变体；乙、分化为不同的语言。语言变体主要有三大类：a、地域变体；b、社会变体；c、语体风格变体。
地域变体即地域方言，凡历史比较悠久、使用人口较多的语言都有一些地域变体。地域方言有两种发展方向：走向统一；分裂为不同的语言。地域方言向哪个方向发展，取决于共同语的约束力。当共同语的约束力较强时，地域方言向共同语靠拢；否则便离心发展，严重时就会分化为另外一种语言。判断某地的话是一种语言或是某种语言的地域变体，主要的不是看语言分歧的程度，而是当地人心理上的认同程度。现在海外有些人提出粤方言、闽方言是不同于汉语的另外一种语言，是绝不能接受的，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操粤方言、闽方言的人自己认为他们是汉族，说的是汉语，而不在于粤方言、闽方言同汉语的其他方言有多么大的不同。
当某种地域方言摆脱共同语的约束而分化为另外一种语言之后，它与原共同语的关系就演变为亲属语言的关系。亲属语言之间的关系有亲有疏，学术界用“语系>语族>语支>语种”来刻画亲属语言之间的亲疏关系，同语支的语言关系亲密，同语族的次之，同语系的再次之。这样，就形成了语言的谱系。
语言的社会变体和语体风格变体，与地域变体的性质有所不同。社会变体和语体风格变体的分化，不仅不影响交际，不会分裂为不同的语言，反而是语言丰富、发达的表现。
2、语言接触
民族与民族之间常有接触，民族之间的接触以语言的接触为先导。语言接触的最初表现是相互翻译，接着便会发生语言借贷现象。语言借贷是双向的，即一种语言向其接触的语言借入一些有用的东西，同时也向其接触的语言输出一些东西。语言借贷首先发生在语汇系统，进而也会在语法和语音系统发生。一个开放的民族往往不拒绝引进其他语言的有用成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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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先进的民族往往能向其他语言输出许多成分。因此，对语言借贷现象的研究，不仅有助于认识民族之间的交往史，而且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研究一个民族的心态及其在地区或世界上的地位。
3、语言融合
语言融合有语言同化和语言混合两种类型。语言同化是一种语言战胜另一种语言的现象。同化有自愿的，也有强迫的。自愿同化易于成功，强迫同化是侵略者常采取的语言政策，但往往会遭到激烈反抗。语言混合主要是指洋泾浜现象。由于殖民主义在历史上带给中国人民的耻辱和灾难，过去，对洋泾浜现象基本上是持贬责的态度。但是，若考察世界各地的洋泾浜现象，客观地说，它在特殊场合的交际中还是发挥了一定作用的。如果有人把洋泾浜当作母语来学习和使用，洋泾浜就演变为克里奥尔语，成为一种新的语种。克里奥尔语的形成也要求人们从交际的角度重新评价洋泾浜现象。
二） 语言发展变化的特点
语言因社会的、心理的和自身的多种因素的影响或制约而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综观中外语言的发展变化，可以从宏观上总结出语言发展变化的一些特点，这些特点主要有四：不平衡性；渐变性；相关性；规律性。
1、不平衡性
语言的发展变化是不平衡的。a、语言的各子系统发展变化不平衡。一般说来，决定语言基本面貌的语法和基本词汇变化较慢，语音次之，一般词汇发展变化较快。正是这种不平衡性，才保证了语言既不突然改变自己的基本面貌，又能满足社会交际的需要。b、语言在不同的时期发展变化不平衡。语言的非匀速变化，才使语言发展可以划分阶段。c、语言的各种变体发展变化不平衡。这种不平衡性造成了地域方言的出现，造成了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语体风格。因此，理解语言发展变化的各种不平衡性，可以解释许多语言问题。
2、渐变性
语言的发展变化从言语交际开始。一些原有的语言成分在新的社会条件下逐渐失去交际价值，一些新的语言成分不断在交际中产生。语言是对言语的抽象、概括，言语的发展变化要经过一段时间、有时甚至是几十年或上百年，才能“固化”为语言现象。而且，这种“新陈代谢”也不能过快过多，过快过多就会严重地妨碍交际。因此，语言的发展变化只能是渐变性的。这就是文字可以进行改革而语言不能改革的原因，也是语言规范化不能一蹴而就的原因。
3、相关性
语言是有若干子系统构成的复杂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各种语言单位和语言规则是互相关联的。因此，语言的发展变化不是孤立的，一种语言单位和一项语言规则的发展变化，往往要牵连到相关的语言单位和规则发生相应的变化，有时还会出现连锁反应，甚至从一个子系统波及到另外的子系统。多种变化汇合在一起，便会形成大大小小的“涡流”。从语言发展变化的相关性，使我们看到了语言发展演变的复杂性。
4、规律性
语言的发展变化尽管十分复杂，但仍然是有规律的。越是严密的系统，其发展变化的规律性就越强。比如语音系统是比较严密的，语音的发展演变也是最有规律的；一般词汇系统较不严密，因此其发展演变的规律也就较弱。亲属语言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对应关系，地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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