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发现与研究之论评
【关键词】
百年佛学研究、敦煌学、敦煌写本、六祖坛经 【提要】
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发现,带给中国禅学研究一份新的素材,相关的讨论与研究也一直是近代禅学研究的核心主题之一。除此之外,从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现存的五种版本陆续发现的过程与研究中,正是契合百年来佛学研究走入「新式论文写作」与「客观学术论证」相结合的时代研究风潮,透过这项主题的研究,也可以略窥百年敦煌学中禅宗研究之缩影,亦是百年来佛学研究与敦煌学发展中交错的核心论题之一。
本文研究的方法与进路,主要是从敦煌写本《坛经》的研究范畴体系中,分别探讨文献版本、禅宗历史与禅学思想等多方面的考察,并且试从相关的文献资料里,勾勒百年来敦煌学中写本《六祖坛经》的研究历程与未来后续研究发展的蓝图。
【目录】
一、前言
二、百年来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发现与研究范畴
(一)现存五种敦煌写本的发现过程及其处理方式的评议 (二)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研究范畴 三、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相关研究之论评
(一)文献版本与俗语俗字研究的敦煌学范围考察 (二)禅宗历史与真伪流传研究的宗教史范围考察 (三)禅学思想与诠释方法研究的思想史范围考察
四、结论──数字时代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研究发展方向
一、前言
1从1900年发现至今已经超过百年的历史,2在 敦煌学是百年来国际学术界的一门显学, 1
有关「敦煌学」一词的词源,王冀青曾指出是1925年12月日本学者石滨纯太郎(1888-1968)在大阪自
行印刷的一本题为《敦煌石室的遗书(怀德堂夏期讲演)》的小册子,首先揭示此一名词。陈寅恪(1890-1969)在1930年提出「敦煌学」一词,可以视为中国第一人提出这项专门学术名词的学者。详
相关研究石窟艺术、典籍文献与史地文化的三大领域中,涵盖的学术层面非常广泛,其中又以佛教主题的研究为核心大宗,在公元2000年前后国际学术界召开了多场「百年敦煌」主题的学术研讨会,3也集结了相关的研究出版发行,4可谓敦煌学研究百年历史纪元的开启。其中,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发现,带给中国禅学研究一份新的素材,相关的讨论与研究也一直是近代禅学研究的核心主题之一。除此之外,从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现存的五种版本陆续发现的过程与研究中,正是契合百年来佛学研究走入「新式论文写作」与「客观学术论证」相结合的时代研究风潮,透过这项主题的研究,也可以略窥百年敦煌学中禅宗研究之缩影,亦是百年来佛学研究与敦煌学发展中交错的核心论题之一。
中国禅宗的发展,一直以《六祖坛经》为根本的圣典,这部经典是佛教中国化的具体产物,也是一部在禅宗发展史上最为关键的一部经典,不仅在禅宗祖位传承上具备了「历史纪录」与「六祖地位」的双重认证,也记录了惠能身为六祖的「祖师语录」与「禅学思想」,甚至成为六祖惠能以后传承法脉的凭证。虽说如此,从惠能圆寂(公元713年)至今,将近1300年,其中各种版本的《六祖坛经》先后出现,文字或有出入,特别是约从七百年前元代僧人宗宝在至元二十八年(1291)校雠三种《坛经》异本,而成为宗宝本《坛经》,即是后来的明藏本,因此流行至今约七百年,这七百年间席卷天下,使得佛教的僧人信徒都视宗宝本《坛经》为「想当然尔」的「坛经版本」,深入印象,先入为主,故对近代敦煌本或敦博本《坛经》视之为错讹的「异本」。敦煌写本《坛经》的出现是历史中的一个异数,也开启了研究禅宗的另一个窗口,两相对照比较之下,即能看出早期的写本具有特殊的学术史意义,这对吾人还原《坛经》的原貌或是依此了解惠能的禅学思想是非常重要的路径。可惜的是,早期发现的编号斯5475的敦煌本《坛经》,被中外佛教界学者多半视之为「恶本」而心怀鄙弃之意,许多精善的校订亦无法扭转学界或教界的既存印象,笔者从1979年即接触了宗宝本《坛经》,一直也抱持着相同的看法,直到笔者在就读台湾师范大学国文所博士班时,选修先师潘重规先生(1907-2003)在1995年开授的「敦煌学」这门课,老先生亲授其大作《敦煌坛经新书》,谆谆教诲,让笔者改变了原先的学术态度,同年9月笔者又收到杨曾文教授亲自寄赠的《敦煌新本.六祖坛经》,细细拜阅之后,发现敦博本实优于敦煌本《坛经》,后来又细察原文图版,竟也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学术发现,开始从事相关的研究与论文写作。直到2002年开始发心以敦博本《坛经》为底本,细细参酌与校订其它版本的敦煌写本与诸家校本,到了今年2006年4月终于有了初步的成果,而成《敦博本六祖坛经校释》一书。5拙作完稿之后,回顾敦煌写本《坛经》从发现至今,国内外相关的学术研究、讨论与著作发表甚多,同时对于各种写本《坛经》的发现与相关研究,应有必要分类整理一下,同时以百年来佛学发展的宽幅视角,重新俯视相关研究的学术价值,以及将来后续研究的可能方向,此即为本文研究的学术动机与目标。
再者,任何一门现代学科的建立,都有赖于「范畴」(category)的提出,也就是建立
见王冀青:〈论「敦煌学」一词的词源〉,《敦煌学辑刊》2000年第2期(总第38期),页110-132。 2 在2000年7月6日由文化部、甘肃省人民政府、国家文物局主办的「藏经洞发现暨敦煌学一百周年纪念」活动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由孙家正主持,请国家领导人出席并讲话,邀请国内敦煌学界、文物界、社科界、新闻界等有关方面约300人参加。还以「纪念敦煌藏经洞发现暨敦煌学一百年」为主题,中国历史博物馆举办了「敦煌艺术大展」、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文物陈列展」与甘肃省博物馆「敦煌藏经发现百年特别展」等系列活动。
3 相关于敦煌学的学术研讨会召开十分繁密,若以纪念藏经洞发现一百周年而由敦煌研究院、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主办的「2000年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讨会」最有特色,这是2000年7月29日至8月3日在敦煌市莫高窟隆重召开的学术会议,象征意义十分浓厚。此次会议的论文由敦煌研究院编辑的《2000年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讨会文集──纪念敦煌藏经洞发现暨敦煌学百年》专书,已由甘肃民族出版社于2003年9月出版。
4 相关「百年敦煌」为主题的研究出版,可以《中国敦煌学百年文库》系列丛书为代表,这套为纪念敦煌研究百年的文库丛书,收集了自藏经洞发现以来关于敦煌学研究的各类研究论文,分为13个专题。 5 详见拙作(黄连忠):《敦博本六祖坛经校释》,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5月初版。
了研究的分类与论题讨论的核心,透过各项范畴的建立与讨论,即能成立一门独立的学问。因此,在禅宗史考证与敦煌写本《坛经》校订的研究之外,许多相关的哲学范畴的理解与分类,可以洞悉百年来敦煌写本《坛经》研究的义理规模。笔者依据相关资料,初步拟出一组研究敦煌写本《坛经》的范畴,分别是文献版本、禅宗历史与禅学思想等多方面的考察,6此亦为本文研究的方法与进路。
二、百年来敦煌写本六祖坛经的发现与研究范畴
(一)现存五种敦煌写本的发现过程及其处理方式的评议
1900年6月22日(农历5月26日)王圆箓开启了今编号为莫高第17窟的藏经洞,也正式开启了跨越千年时空历史封存的敦煌写本等文献,随后十余年间遭遇外人以各种诈骗、窃夺与购买等手法,致使我国国宝散落他国博物馆或私人收藏。其中,第一份被发现的敦煌写本《六祖坛经》,是现存于大英博物馆,由日本学者矢吹庆辉在1916年赴英时所发现,学界将其定名为敦煌本《六祖坛经》或敦斯本《六祖坛经》,原编号「斯377」,现编号为「斯5475」(S5475),这也是举世公认并熟知的第一个敦煌写本的《坛经》。这份写本的发现,主要是在1916年与1922年日本学者矢吹庆辉(1879-1939)两度远赴英国伦敦调查及拍摄大英博物馆收藏的敦煌佛教文献,后来在1928年矢吹庆辉将敦煌本《坛经》校写收编到出版的《大正藏》第48卷内,首度刊行了敦煌本《坛经》的录文。矢吹庆辉又于1930年将图版发表于《鸣沙余韵》,国际佛学界从此展开一连串对敦煌本《六祖坛经》的相关研究。由于这个版本在近八十年前的日本刊行,国际佛学界关注及研究者甚多,7其中值得注意的是矢吹庆辉发现此本之后处理的方式,他首先选择了「校写」的形式,这是第二手的处理,并不能够满足佛教学者与教界的理想需求,隔了两年则将图版发表在《鸣沙余韵》中,这则是十分具备关键性的创意与贡献,这也代表着敦煌本《坛经》正式的出现于世,这离1900年藏经洞被发现以来,足足晚了30年。后来,铃木大拙(1870-1966)对此写本进行研究,在1934年刊行校订本的《敦煌出土六祖坛经》(森江书店版),全书分为五十七节(折),皆加标点与撰文加以解说。8胡适在1927年回国路过日本东京时,即知矢吹庆辉已经得到敦煌本《坛经》的复印件,并在其《神会和尚遗集》序言中,一句话点出其学术价值的重要性:「这
9在1930年4月1日的这篇序言中,也是禅宗史最重要的材料。」胡适也提到矢吹庆辉将《鸣
沙余韵》寄赠给他的事情,同时也得到「又承Dr. Giles代影印伦敦原本」的纪录,这也是中国学者第一次看到敦煌本《坛经》的原文图版。10此后,到了50与60年代学术界曾经掀起一场关于胡适与钱穆等人对于《坛经》考证或是论证的风潮,但是对于写本《坛经》的研究并没有重大的突破。到了80年代开始,拜科技信息发达迅速之便,《坛经》随着各种敦煌 6
笔者浅见以为可套用《大乘起信论》中「体、相、用」的范畴模式,其中「文献版本」是为「本体」,「禅宗历史」是为「相貌」,「禅学思想」是为「作用」。因为文献版本是讨论的素材,故可视为「本体」;禅宗历史的发展是存在轨迹,故可视为「相貌」,禅学思想的发明与研讨,具备读者创新诠释的意义,故可视为「作用」。
7 近八十年来的《坛经》研究,就是环绕着敦煌本《坛经》为中心,开展一系列对版本、惠能思想、敦煌禅籍……等相关问题之研究,可谓成果丰硕。在敦博本《坛经》正式公布以前,相关于《坛经》的研究也有六十年以上的历史,其中多是国际上知名的学者,如宇井伯寿、关口真大、田中良昭、柳田圣山、胡适、吕澄、印顺、郭朋、潘师重规、周绍良与杨曾文等人。 8 见杨曾文:〈禅宗文献研究在日本〉,笔者所见是收录在蓝吉富主编的《禅宗全书》第37册,页217。 9 胡适为当时发现的敦煌本《坛经》一句话确定其学术的价值,这是学者的眼光,也点出了日后研究的目标。见胡适:《神会和尚遗集》序言,《神会和尚遗集》,胡适纪念馆1982年11月3版,页3。
10 然而,从1930年至今,已经超过70年的时间,相关的研究非常多,可是佛教学界与宗教界似乎仍在观望敦煌写本《坛经》,并未重视其应有的地位。关于此点,周绍良曾经在《敦煌写本坛经原本》的「整理说明」中感慨的说:「本世纪初,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出现了唐五代写本《坛经》,这是一桩重要发现。但经过七八十年,始终没有人对之加以认定,一直把它放在疑似之问,原因是没有人对它进行深入的研究。」见周绍良:《敦煌写本坛经原本》整理说明,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页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