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借统治者用世之道来说明神人无功。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无需尧平海内之政时所用的治理手段,正如断发文身的越人不需要章甫一样,说的是根据事物自身的状态以寻找因应之道。[诚然,在庄子笔下,尧治的天下与藐姑射之山等圣地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庄子精神世界中所真正向往的正是自然而然的藐姑射之山。但是,笔者认为,庄子很清楚神山不可再现于现实,所以对庄子在这里的意思或可作如此解读。]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之道,不以自己的情况衡量(限制)他人,庄子消解界限的努力至此又进了一步。
瓠与樗,皆被惠子说成无用,庄子顺势以有用-无用-有用的逻辑来解释至人无己。用,在此可作价值解。庄子批驳惠子,先以不龟手之药在不同情况下的不同价值来说明价值的可变性与进行价值重估的必要性,然后指出瓠的价值所在腰舟以自渡。再以狸狌和氂牛的例子论述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说明樗树的价值。庄子善以自然界生物为其寓言对象,然其实际所指仍然是人。从其多次强调价值的重估来看,所谓的无己并不是消解自我。笔者以为,或可从自我价值的实现这一角度进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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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盛水、能容物,是人判断瓠之价值的最大标准,但人的主观标准与瓠的自身情况并不契合。庄子认为瓠的真正价值在于为大樽而浮于江湖,既顺于瓠虚脆不坚且平浅不容多物的体质,又不逆于外界对它的用之期待(腰舟、渡人)。樗树的寓言,亦可同等观之。落实到人身上,则是社会价值(礼俗规范)与自我价值的辨析。社会价值有其存在的理由,然而未必契合人的自我价值,强调的是人对自我的认知与对现实的超越。这一点,庄子已在原文中用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点出。因此,至人无己似乎是对圣人无名、神人无功的深化。
庄子用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己消解了界限,但同时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人的自我价值如何才能真正得以实现?或者说,如何能以无所待而游于无穷?
综观《庄子》一书,笔者以为尽其所受乎天便是庄子对此问题的正面回答。然而,全文洋洋洒洒十万言,庄子在字里行间不断强调的意思似乎更多的是顺乎人的自然之性。因此,在真正解答该问题之前,还应厘清庄子思想中的天-自然-人-本性的确切所指,亦即学者所谓的天人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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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杨国荣先生对于尽其所受乎天的解释,是不断地去除或消解与天性相对的世俗影响。与前文分析相对照,所谓的与天性相对的世俗,似乎就是礼俗等为安定秩序而设的外在规范,以及看似洞明地执著于内外之分。如前所述,这样坚守界限其实就是违逆本性、强制自己去迎合某一评判标准。换个说法,岂不就是没有顺乎人的自然之性?所以,尽其所受乎天与顺乎人的自然之性其实都是指向合乎人性的存在。或可认为,在庄子那里,所谓的天人之辨其实是天人合一。因此,顺乎本性而生,不为现实所牵绊而能超越存在境域的拘囿去对待万事万物,则能以无所待而游于无穷。
行文至此,庄子的逍遥之境已经呼之欲出。若从《庄子》原文来描画逍遥之境,笔者认为,《天下》篇中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一句,是对庄子逍遥之境最为形象的表述。而同篇中有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说法,则无疑是对庄子逍遥哲学的最佳概括。
以上,笔者试图沿着《逍遥游》的文本脉络分析庄子的逍遥哲学。同时,也可一窥庄子在思辨其哲学观念时使用的基本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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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子看似散漫的诗化语言中,庄子每一步的论述都绝无虚笔,环环相扣,周而复始。刘凤苞以层层脱卸,云委波兴来形容庄子的行文,成玄英则说,千盘百折可想见惨淡经营之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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