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习的工具与途径
周予同
我不是所谓的历史专家，也不是所谓历史学者，年来所以由别种学术趣味转移到历史方面，只因为看不惯中国社会发生的颠颠倒倒的事实，想从中国历史中寻求它的因果，以平抒自己无谓的客气，得到一点自己可以努力的处所。这样一个客串的历史的玩弄者，本不配做那样严重的题目，尤其是当中国现在“专家狂”“学者热”的时候。然而中学生的主编者似乎有点阿其所好，偏要看上这个客串者，要他出一回丑，现在只得就主编者所出的试题和诸位谈谈。
一、合作的研究——历史学会——历史教室
你们的学校大概依了功令有历史的课程，又大概有这课程才聘请了一位历史教师；你们的历史教师大概因为担任时间太多，过于辛苦，不得已的或习惯的采用了一本坊间的历史教科书来教授你们。我现在就这样推想出来的环境下的青年学生作对象，开始我的谈话。
假使你们的学校因为经费支出，或者你们的校长高兴将经费用在“办公费”或“职员薪俸”上，使你们的学校图书馆贫乏到只有一部人名大辞典或一部不完全的资治通鉴的时候，那你们的唯一的知识仓库只有你们的历史老师了。然而，教师是人不是神，他们不能全知全能，而且他因为生活太不安定，负担过于繁重，对于这几十人合为一个班级的你们也自然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所以假使你们想要利用这侥幸获得的上学的福气来求点真新闻的话，那你们应该帮助你们的教师，同时这就是所以帮助你们自己。所谓帮助就我的自觉的观察：
第一，不要使你们的教师弄得满头大汗在那里唱滩簧或说书，你们应该和你们的教师及同学合，对中国史或世界史一科先有一个平均的妥善的预算。在这个预算里，你们应该按期就指定的或协议定的教材作一次比较象样的预习。字音、字义、人名、地名、年号等等，自己可以用工具书查检的，来解决的，最好自己动手，不要在教室里询问教师，使那宝贵的时间不经济地使用去。假使你们觉得教师学问渊博，观察敏锐的话，那你们应该将他的补充和发挥的话迅速地笔记下来——你们最好预备一本专记历史的笔记簿——专门在黑板上抄书的，不是理想的教师，只会抄黑板上所写的札记的……，的教师懂得新的教学法，有时向你们提出问题或请你们校正同学的见地，你们应该系统的简洁的表示你们自己的意见；默默地坐着，或是腹非或是暗笑那回答的同学，这不仅妨碍了自己知识的增长，而且破坏了集团的道德，是非常不应当的。假使你们的教师只会依着书本叙述，那你们应该联合几个同学，向教师提出疑问讨论，甚至进一步要求教师改进他的教授法。总之，你们应该使教室的空气成为热的、紧张的，而不要使它变为冷的、呆滞的；你们不当是一位专听教师说书的玩赏者，而当是参加历史教室研
究的一位活跃的分子。在历史研究的历程中，有时因为过于潜心，或过于兴奋，研究者甚至会幻化为过去历史的人物，在头脑中重演过去的史实，这种高度的学问兴趣，我希望你们永远尝味着。
第二，我以为你们应该帮助教师，扩大他的教学的力量。这帮助的方法各人可就自己学校的环境去妥善地设计，本不必一件件地说明，但也有一般可以采用的，现在无妨就主观的见地略举一二为例。最容易的，是以全校历史教师为中心，组织一个历史学会或史地学会。有这学会你们学习史地的机会可以增加得不少。如果你们生活在城市里，那地方时常有历史学者或自身是现代史中的人经过，不妨请他们来演讲或报告。这并非为你们的校长装面子，或是写在报告册上，向上级教育行政机关献功，而是补助你们教师的力量，扩充你们教室历史的知识。如果你们的学校在穷乡僻壤，那你们也不要灰心，你们可以向书籍方面多量的发展。你们可以在学会中成立一个读史会，精选你们能够了解而且应该了解的书籍，有系统的有计划的去阅读。阅读以后，应该分期的开会，请同学们依次报告，而**有价值的批评。如果你们自己觉得年；能力充分，或是教师善于设计，更可以进一步成立史料研究会或现代史料搜讨会。乡土的文献，现代的史实，以及一切日常生活的记录，如在一位富于史识而善于搜集、排比、驱遣史料的历史教师指导之下，中学生未见得不是史学著作的理想助手。
其次，学会以外我以为值得提倡的，是怂恿历史教师或学校主持人成立历史教室。近年来，比较进步的中学校，每每设备有理化教室、手工教室、音乐教室，但史地教室的名称迄（今）未出现。一般的学校上历史科是与上国文科一样的只有几排板凳长桌，历史教师能够向会计或庶务科职员的腰包内挖点余款买些挂图或名人像片，已算竭装饰之能事；青年学生们只会在饭厅里发挥其公子小姐的脾气丢盘碗，只会在寝室里偷偷地钉着恶劣的月份牌式的美女图，对于空空如也的历史教室却一点也不感觉得不安。这实在是现代中国学校教育整个的耻辱。数年前，我曾参观日本一所中学校，它不仅有特设的史地教室，而且教室的后面毗连着一间同样宽大的储藏室。这里面满储着实物模型、图表以及幻灯等等。单就图表而言，关于中国方面，其繁多和详密真使我们不仅惭愧而且恐惧。自然，我们民穷财尽，无法与新兴的国家并论，但学校当局、教师尤其是诸位同学，竟任你们的历史教室永远只留存几排板凳长桌是无法了解的了。关于历史教室的设计，自然还有许多话可说，但是我不愿专门描写自己头脑里的空想，所以不再说下去。如果你们学校历史教室已经成立，那么你们可以再进一层，联合为博物院设置运动，促进文化行政机关主持者的决心，免致这种运动始终成为出卖文化膏药者的口头资料。
二、多看几种教科书
你们研究历史，教师之外，第二个法宝，当然要算教科书了。说到教科书，
这问题更复杂了。依据我现在的直觉，我以为中学校不应当采用一种历史教科书，至少也应以一种历史教科书为主，而以别几种历史教科书为辅。这主张的理由，第一，因为历史本身是一种社会学科，在现在社会科学发展的情况之下，历史无法与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一样正确。无论历史教科书的编撰者如何的公允，总不免有他自己的观点或偏见。这观点和偏见固有时也可以给诸位以研究历史的途径，但有时也能给诸位以不良的影响。多用几种历史教科书来比较研究，自然可以去掉偏见而多得些治学的方法。第二，现在中国中学教科书的编撰极大部分操在书贾手里；而教科书的推销，又每每出于宴会、说情、赠送、折扣，甚至于贿赂的恶劣手段。他们或者廉价的购买稿件，或者在短促时间内请人编撰。他们唯一的秘诀是依照部令，免致送教育行政机关审定时难于疏通。总之，他们以营利为目的，而不以诸位为对象，是不容讳言的事实。我主张历史教科书应该由担任中学历史的教师编撰，各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或实验中学的教师，尤其应该负起这严重的责任。在目前这理想还未能实现的时候，多采用几个书坊的教科书来比较研究，实也是一种补救的方法。第三，采用教科书的权当然不在诸位，而在学校的校长、教务主任或历史教师。他们采用一种教科书，固然有时也经过郑重的公允的考虑或者合议的议决，但这考虑与议决仍不免含有偏见。尤其是历史教师，有时每每因为教熟了这种教科书的体系与教材，懒慢得不愿另换别种。我曾经听说历史教师有十多年专教一部教科书的，在这历史学日趋进步与变迁的时候，这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你们不视历史教师为神，不视历史教科书为圣经，则多样的窥探其他教科书之观点的异同与史材的取舍，决不是徒劳无补的事。自然我深晓得，现在的中学教育不是为穷人设置的，你们已经担负了很重的书籍费，似乎于情于理不应该再叫你们增加费用，但我以为这在目前是不得已的事，你们或者可以节省糖果零食的耗费，或者可以几位同学成立一个小小的消费合作社的团体，或者径向学校当局要求备若干部，储藏于图书馆，以备参考。
三、怎样选择与利用参考书
学校历史，单靠一两本从三万字到七八万字的薄薄的教科书，我不必加以批评，你们也知道这是不会有什么象样成绩的。所以教科书以外，参考书的问题是异常重要的。然而，不幸得很，在现在的中国，专门为中学生预备的历史参考书更其是初中，实在缺乏到不可言说。中国旧有的史籍不能说不丰富，单举廿四史、正续资治通鉴、九种记事本末、九通以及后来的新元史、清史列传、皇朝续文献通考等等，可以使诸位立刻感到无法对付；然而，这些书籍只是为了专门史学家储藏史料，而绝对不是供中学生阅读用的，虽然你们也有时必须从这些书籍里查考一些史实。近年来，商务印书馆所出版的新时代史地丛书和正在进行的中国丛书，总算比较的可用，然而新时代史地丛书选择的材料不甚普遍，编撰的内容不甚一致，而对中国史方面的叙述亦似乎太缺略；中国历史丛书计划非常周密，所
拟的篇题也甚扼要，但可惜现在还没有完全出版，无法立刻供诸位参考。至于其他书局所出的历史参考书，寥寥可数，而且每每有东抄西拼的不堪的现象。我时常有这样的空想，想将自己献身于中学历史参考书的编撰，我以为这些历史参考书，不一定全要出于自己一字一字的撰著，有许多简直只要利用旧有书籍，加上一番删节、改译、并合，就可以适用。但这些参考书的特点，第一，须条理清楚，使读者对于这一件史实获得一个明晰的概念。第二，须文字浅显，使读者不致因文字的艰深而于史实发生误解；第三，这是最重要的，所叙述的史实须有文献的或实物的根据，而不是各种性质不甚可靠的书籍的合并或离抄，最好将证据详细附注，以便学者作深一层的直接研究；第四须附有详细的索引，以便学者检阅，节省无谓耗费的时间。这里所叙述不过是我的空想，当这空想依旧是空想的现在，你们对于参考书的问题，暂时也只有请教于教师的一法。自然，我也可以不客气的开列大批的参考书目，这确有点为难，因为历史的范围太辽广了，在这简短的论文中，开列参考书终不免挂一漏万。其次，我象煞有介事地在这里批评许多新出版的历史参考书，好象教育行政机关的编审似的，也不免于诸位无益而徒遭疑忌。总之，在目前，诸位应该晓得，参考书是重要的因为它所给于你的历史知识，有时还过于教科书。对于新出版的参考书的选择标准，暂时可以我上述的四条原则为根据。至于参考书 利用方法，应该依内容的差异而有所不同；比较合理的办法，应该以一件史实为中心，而寻求若干参考书来补充，来扩大，来深究。如果你们对于研究这史实的参考的书目一无所知，你们可以请教于你们的历史教师，如果历史教师的答复仍旧不能满足你们的欲望，你们或者可以设法请教别的你们认为可靠的设有答问栏的杂志社，或者奖掖后进的历史学者。
说到参考书，还有两种刊物应该特别提到，就是报纸和杂志，这是对你们学习历史有很大帮助的。自然中国的报纸理想的境地还很远，上海号称行销数十万的大报，评论是不关痛痒的，编辑是依地方分类的，再加以低等趣味的报屁股，有时真会使我们作呕，——固然，这也不能一概抹杀，象天津的《大公报》就是很值得称誉的一种报纸。但无论如何，报纸对于你们总是有用的，譬如报纸因环境的关系，登载不甚确切的消息，或隐讳重要的事实，但你们如果关心的话，仍旧可以先后比核，得到比较可信的史实，这就给于你们以一种审查史料的练习机会。又譬如，报纸逐日登载渐渐开展的国内或国外的大事，你们可以按日留意，这不仅使你们对某一大事的前因后果了然胸中，并且得到了一种搜集史料的练习机会，就最近的大事说，如印度在甘地指导之下的抗英运动，就是很好的例子。我曾参观过若干的中学校，看见学生在休息的时候只在那里争先恐后阅看无聊的报屁股及肉麻的电影广告，感到心痛，感到新闻编辑者及广告社之道德的责任，并且感到现代社会组织之根本的病因。中学生固然应该养成阅报的习惯，但在现状之下，我以为历史教师对于你们阅报的方法与态度应该加以指导，应该积极的
利用而不应该消极的放任。而你们对于报纸，也应该视为史地的补充读物，视为你们成为“现代的”重要读物，而不应该视为仅供消遣的出版品。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在历史学会名义下组织一个阅报会或剪报会。阅报会可以由同学分任阅览各种报纸，于每一周后，推举代表报告前一周的国内外大事，如果苦于没有时间，仅可以利用现在学校举行的纪念周。剪报会可依学校的情形而定规模的大小。最起码的，可设置一方木板，将本日发生的重要事项分别剪贴，如为经济能力所允许，可依事分类，将报纸分别剪贴成册，储藏于历史教室或图书馆，以备参考。我个人近年来对于剪报工作感到很大的兴趣，但终苦于没有充裕的时间与相当的耐心，很觉痛心；如果你们在中学时代就养成这种习惯，可以担保这对于诸位治学治事的训练都有相当的帮助，决不仅增加一些历史知识而已。
报纸以外，在现代，杂志也是非常重要的。报纸的记载，因为是逐日的，不免有琐碎之感；至于杂志叙述国内外大事，大概是在这事终了和告一段落的时候，更能给我们以完整的印象。国内关于史学的杂志固然也有几种，但大抵近于考证，专门的，不是为初学而作的。所以为你们设想，还是以普通的时事杂志为较易得益。就我个人所知的中文杂志说，如东方杂志、国闻周报、时事月报等，都有关于现代史的重要文字。从前出版的当代杂志，曾给我以非常好的印象，它自己不另撰文字，只就各国许多杂志中，选择有价值的首尾完整的篇章这是很有意义是工作，更其对于诸位是很有补益的，但可惜出版不久，就因各种关系停刊了。对于杂志，我以为可用卡片将它的要目抄录分类保存，当研究某一历史问题而需要参考时，只要一检卡片，就可以得到许多的材料了。
四、利用书本以外的工具
学习历史固然不能离开书本，但书本决不是学习历史的唯一法宝；在中国“求学只有读书”的氛围气里，更其要有跳出书本的勇气。书本以外可以辅助学习的事物，记有实物、模型、图片、地图以及影片等。学习历史的理想的境地，是要使过去已死的史实能够在我们的头脑中重新感觉到它是新鲜的、活跃的；而欲达到这种学习境地，实物、模型、图片等等的力量都还胜于书本。然而，在中国，一切都感到落后，一切都感到需要我们去努力，即就历史参考物而论，其缺乏的情形更甚于参考书，虽然近年来各书坊也曾出版些历史地图及图表等。
关于历史实物的缺乏，一方固因为国人不善于搜罗发掘，一方亦有许多由于国人无知的毁伤；更其是后者，使我们感到不可言说的愤慨。以近两三年而论，有许多宝贵的史料都在所谓“打倒迷信”的浅薄的口号之下完全毁坏了。近日报载山东掖县海南寺的明刻经藏，因为该寺改为它机关，以藏经为迷信书籍，焚毁三分之一；各地城隍庙的神像，江西龙虎山的法物，也都在这浅薄的口号之下牺牲掉。不知这些实物都是中国宗教史上的重要材料，只要有相当的迁移保存的方法，是不必一定要采取这一条“去恶务尽”的卤莽办法的。至于谈及历史宝物的
历史学习的工具与途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