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与客位研究方法的合流
——评王明珂力作《羌在汉藏之间》
刘江荣①
中央民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摘 要:本文从逻辑编写体例、主干支撑概念和基础理论方法三个层面对王明
珂先生的《羌在汉藏之间》作出了较为全面深入的系统评述。在此基础上,从哲学与历史观念更新以及认识论与方法论演进的视角得出了溯源性研究注重民族与族群研究的客观先在性,而边缘性研究则注重研究主体的主观构想性。二者分别作为内涵型研究范式和外延型研究范式共同存在,均有其理论价值,应该将二者统一起来研究民族与族群问题的研究基本结论。
关键词:
逻辑体例 主干概念 观念更新 方法演进
导 言
理论是成为世界强国的先导,而创新来自理论与实践之差。《羌在汉藏之间》正是王明珂先生在理论考量与现实反思之间努力探索的思想结晶。笔者认为,这本著作既有理论广度与深度,又有丰富而细致的田野实证;它既是一本羌族民族史,也是一本羌族民族志,堪称历史人类学研究的典范之作。
进而言之,本书从研究方法、理论构架到学术观点的创新得益于研究者认识方法,特别是作者审视历史之观念的更新。这一点用王明珂自己的话来说,《羌在汉藏之间》的创作是:“一种去核心、典范观点的对‘历史’的认知。”②与此同时,王先生认为羌族:“是历史的创作物,也是历史的创作者。”③由此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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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荣(1983—),男(汉族),山西省省朔州市人,中央民族大学经济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政治经济学与民族经济学理论研究。 ②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页。 ③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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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针对中国民族问题研究领域中存在的“历史实体论”与“近代建构论”之争问题,做出了十分有益的尝试。
展开而论,笔者认为王明珂先生的《羌在汉藏之间》在逻辑编写体例、主干支撑概念和基础理论方法三个维度上均有所创建,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属作者新的历史观。正是在一种新的主位与客位相统一的历史观导引下,作者提出了独特的研究思路:“由人类资源共享与竞争关系及其在社会、文化与历史记忆上的表征,来说明人类一般性的族群认同与区分。”①
一、《羌在汉藏之间》逻辑编写体例述评
就整本书的逻辑编排体例来看,作者无愧于“学者”的称号。全书分为社会
篇,历史篇和文化篇三大模块,论述层层深入,环环相扣,逻辑自洽。特别是每一篇均有既抽象又具体地说明该篇各章主题的导言,实属难能可贵。若不是作者十几年的田野考察经验与长期理论雕琢功夫的累积,在编排体例上是很难真正做到逻辑与内容相统一的。展开而论:
第一部分社会篇是全书的立论基础。作者认为自己是:“一位研究族群现象的历史学者,在田野调查中我关心的主要是历史与族群的问题,所有关于羌族体质、语言、文化、宗教与经济生活的观察与探讨,都被纳入历史与族群的关怀与思考脉络之中。”②与此同时,作者指出:“第一部分‘社会篇’,主要在介绍本书的主体——羌族,描述他们的地理分布、环境与聚落型态、资源竞争与分享体系,以及因此产生的社会认同与区分等等。”③由此可见,作者在第一篇通过对羌族生活环境、生计活动、社会认同与区分,以及相关的恐惧、爱恨与情感世界的深描,使得读者能在该篇对研究对象所处的整个历史背景获得较为综合清晰的理性认识。更进一步,社会篇在逻辑与功能上均实现了王明珂先生在其著作《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中提出的研究取向:“对民族的研究由核心内涵转移到边缘,由‘事实’(fact)转移到‘情境’(context),由识别、描述‘他们是谁’转移为诠释、理解‘他们为何要宣称自己是谁’。” ④
第二部分历史篇是全书的实证抽象。作者通过介绍相关民族的历史知识,说明造成此“历史”的历史过程。与此同时,作者还介绍了本土观点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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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页。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页。 ③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页。 ④
王明珂:《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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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以上两者的合流——民族化下本土观点的“历史”。最后,作者由各种的“历史”与历史中,说明了当前“羌在汉藏之间”此族群特质的由来。①由此显见,作者在这部分借助概念的运动,不仅注重“典范历史”(传统历史知识)的呈现,而且注重从不同维度对历史进行解构与建构。进而言之,作者既深入社会底层亲近人群,将其之间的互动刻画得惟妙惟肖,以此来说明汉化的微观社会过程,又运用西方现代哲学思维方法和一系列骨干概念对微观的实证进行了必要的理论抽象,从逻辑上尝试博采“工具论”与“根基论”之所长,用以弥合二者各自的缺失,进而从内容上再现出“羌”在历史上的延续与变迁和相关的历史记忆与历史事实。
第三部分文化篇是全书的深化拓展。作者在逻辑层次上对“羌人文化”从事实(fact)层面、叙事(narrative)层面以及习行与展演(practice & performance)进行了三个维度的探究,并由此在第三个层面揭示出:“将‘文化’视为透过各种媒介的展演,我们才能见着‘文化’动态的一面,并超越‘客观文化现象’与‘主观文化建构’之对立。客观文化在展演中被人们主观认知、批评与模仿,由此塑造或改变人们的认同;个人的主观认同,也透过文化展演而社会化、客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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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地,作者认为:“‘历史’与‘文化’都是一些历史与社会本相(reality)
的表征(representation)。”③更进一步,作者指出:“在本书中,此种历史与社会本相,便是在历史上延续与变迁的古华夏边缘,及其所蕴含的各层次族群、阶级、性别与地域人群关系。”④由此显见,作者透过人们的展演、观看与诠释,形成了对文化反映、强化和改变社会认同与区分体系的深入洞见。笔者认为,作者针对该部分的逻辑编排体例在内容上回归了情境——对社会现实本相的关注。
二、《羌在汉藏之间》主干支撑概念述评
在人类用以进行科学研究的诸多思维形式中,概念居于核心和主体地位。概
念自身不仅具有内涵和外延两种属性,更重要的是,概念因其积累性而具有历史属性。因此,概念的规定、展开、改造、完善与转化,是建构理论大厦的关键。 王明珂先生《羌在汉藏之间》三大篇章的谋篇行文,处处彰显着概念与逻辑的力量。例如,在本书文本与田野说明的开篇,作者写道:“在研究取向上,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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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16页。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8页。 ③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49页。 ④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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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文献、口述资料或文化现象,在本书中都被视为一种‘文本’(text)或‘表征、再现(representation)。’‘文本’之意义在于其与‘情境’(context)之互映,而‘表征、再现’则是强调它们是在某种社会本相(social reality)下产生的表象。文本存在于情境之中(texts in context);情境也赖文本来呈现与活化(context in texts)。或者说,文本是某种社会本相的表征/再现(representation of reality)。这样的社会本相,也赖各种形式的表征,包含狭义的文本来呈现(reality of representations)。”①
在社会篇中,作者在论述两种农业生产方式时采用了如下一组概念:“一是生计取向(subsistence-oriented)的农业,一是市场取向(market-oriented)的农业。前者之经济动机主要为‘减少生活风险’,后者之经济动机则是‘追求最大利益’”。②此外,本篇还有族群认同与区分;我族与他族;异己与异例;族群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等主干概念。
在历史篇中,首先,作者在论述本土根基历史时采用了如下两组概念:一是“对于一族群所宣称的共同起源,我们不只是想知道历史事实(historical facts),更想由人们对“过去”的记忆(历史记忆)与表述,也就是由历史叙事(narrative)与文类(genre)中了解造成这些记忆与表述的社会与历史本相(social and historical reality)。”③二是“同一族群或民族的人们,以‘同胞’或以英语‘弟兄姊妹’(brothers and sisters)相称,这显示人类的族群或民族,是一种仿真最小,最亲近之亲属群体——出于同一母亲的群体——的一种社会结群。因此,“共同起源”历史记忆以追溯人们的共同血缘起始,来仿真并唤起族群成员们的根基性情感联系(primordial attachments)。它也是人类‘历史’的一种原始形式,我们可称之为‘根基历史’(primordial history)。这是普遍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一种历史记忆形式。”④
在历史篇中,其次,作者使用了以“弟兄祖先故事”为核心的一组概念:“首先,‘弟兄祖先故事’中的血缘起始是‘几个兄弟’,而非他们的‘父亲’。这样的我族血缘隐喻,自然是将‘女性’排除在外,或将她们视为男性主体社会的附佣。这一点‘弟兄祖先故事’与大多数的‘英雄祖先历史’并没有差别。其次,‘几个弟兄始祖’也表示,事实上在此有两种血缘关系:一种是个别弟兄始祖与其子嗣的父子垂直血缘连系(lineal attachments),另一种是兄弟始祖间的平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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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页。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0页。 ③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76页。 ④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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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连系(parallel attachments)。在‘英雄祖先历史’中,主要强调的则是父子间的直系血缘连系,即使此‘直系嫡传’有其他兄弟存在,这也是‘旁支’连系(collateral attachments),而非一种平行、对等的结合关系。”①
在历史篇中,再次,作者使用了以“历史心性”为核心的一组概念:“我所称的‘历史心性’接近西方学者所谓的‘史性’(historicity)与‘历史心态’(historical mentality),但不尽相同。我以历史心性指流行于群体中的一种个人或群体记忆、建构‘过去’的心理构图模式??历史心性下的历史建构与历史事实,强化或改变各种人群认同与区分(同时也造成历史心性的改变),借此一群人得以适应当地生态与社会环境及其变迁。”②进一步地,作者认为:“如后现代主义历史学者所言,‘历史’不只有一种声音,它是由多重版本、多重的声音杂交奏而成。但不仅如此,‘弟兄祖先故事’给我们更大的启示是:此多重的‘历史’,各有其特殊的结构性韵律。此种结构性韵律,便是我所称的‘历史心性’。我们可以说,历史叙事是一种人们对‘过去’的记忆‘再现’(representation),此‘再现’在特定‘历史心性’下被建构,并在特定社会情境(social context)下得其叙事细节。‘历史心性’深入人心的结构性力量,透过历史记忆与叙事,反映、强化或修饰相关的社会情境与社会本相(social reality)。”③
在文化篇中,作者使用了事实、叙事与展演三个概念并构建了一个以这三个概念运动为核心论述体系。对此,作者在该篇开门见山地论述道:“首先,事实(facts):它们反映被描述者(非华夏)客观的生活习俗与文化表征。其次,叙事(narratives):它们反映描述者(华夏)因自身的文化与认同特质,而产生的对异文化之主观描述与偏见。第三,展演(performance):此种叙事(无论是否真实)被个人或社会刻意展示、演出,被华夏与非华夏阅读、评论,而成为一种动态的社会记忆,因而在文化的污化(对于异族文化)、夸耀(对于我族文化)与模仿(弱势者对于优势者)等展演行动下,进行华夏化过程(非华夏成为华夏的过程)。”④
进一步地,作者使用文化展演概念对已有研究成果进行了批判性的分析与论证。作者认为:“过去研究民族的学者们,在一种范准模式的文化(normative mode of culture)理解下,常将‘民族文化’视为一人群间的客观文化表征。由一群人之‘共同文化’所呈现的相似性,来强调该人群的‘一体性’。同时,当前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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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94页。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01页。 ③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06页。 ④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2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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