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身份”引发的对书画相关性的思考
作者:罗亚琳
来源:《东方艺术·书法》2016年第06期
一支毛笔生成了中国历史上幻烂而备的两种艺术形式——书法与绘画。书与画宛若银河笼罩下的两颗行星,遥遥相望却又彼此共存。自然,书画相关性也成为书画史研究中最引人入胜的话题之一。社会由人组成,人又创造了物,逝者如斯夫,时间如流水,历史的长河总留给后人无穷窥视前人的想象,书画史研究也是随着一代人、一代物,一点点叠加而生成。人、工具、作品一起构成了书画史研究的三要素。书与画的联系似乎有某种不可言说性,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这种可欲而不可言的感觉状态使得书画史研究充满玄妙,但又生机勃勃。 一、“人”的概念——书家与画家的主体身份
书画史研究作为历史研究下的学科,其“书画”的特殊性往往会使我们关注人作为书家、画家的身份属性,而忽略其背后的社会属性——作为社会中人的存在。当我们谈到某一书家或画家时,思维中所构筑的形象往往是他的作品、他的书画地位,似乎这个人的生活状态就是书与画。“书画”给人的定论会引发思维模式的局限,尤其是在“人”的研究上,会显得不那么饱满。书画史研究始终是统筹在历史研究的范畴下,在读历史学著作时,我们也会有这样一种感受:有史无情乃史官所长。对于历史人物,历史学家大都记载的是他们的事迹,比如学说、著作、政绩等,对于其情商部分的诗书画艺充分论及地很少,当然这正是书画史研究的价值所在。 这里涉及到一个主次之分,好的书画史研究是在大的历史观的统领下,再做“书画”分析。同样对于书画家的定位也是包含在内的。大的历史观指的是书画家首先是社会中的一员,其次才有书家或画家的身份存在。这就像今天的一张名片,我们所认同的书家或画家其往往还有供职单位,也许是高校、也许是政府部门、也许是科研机构、也许是私人企业、也许是书画创作院,等等。事实上其背后的供职单位,所从事的职业才是某某书家、画家的主要身份。当然,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明清直至当代,以“书画”为专门职业、专门从属身份的人越来越多,但在明清之前,在能载入史册的书画家身上这种状况却不为多见。
如窦臮在《述书赋》中说,“虽六艺之末日书,而四人之首曰士。书资士以为用,士假书而有始。”刘禹锡在《论书》中也说,“礼曰:士依于德,游于艺。德者伺?曰至、曰敏、曰孝之谓。艺者何?礼、乐、射、御、书、数之谓。是则艺居三德之后,而士必游之也。”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又记叙,“贞观、开元之代,自古盛时,天子神圣而多才,士人精博而好艺,购求至宝,归之如云,故内府图书谓之大备。”显然,从唐人的书论画史中,我们已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现象的存在,“士”与“艺”的关系也被清晰地揭示出来,无可争辩,“士”在“艺”的传承与创新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书画相关性即书法和绘画之间的联系,所谓联系,用哲学术语讲,指的是事物内部矛盾双方和事物之间所发生的关系。书法与绘画包罗万象,之间的关联更似一复杂的矛盾体,并且这种关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发展。书法和绘画究竟有什么联系,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于书、画创作实践及书论与画论的关联上,在“人”的概念上很少论及,人作为创作的主体,在书画研究中一定是迈不过的一道槛。书家、画家的身份和万事万物一样,先有一般性,才有特殊性。 余英时曾在《中国知识人之史的考察》一文中,从三个方面来分析春秋以前的“士”,他说:“以社会身份而言。‘士’限定在封建贵族阶级之内;在政治方面,‘士’限定在各种具体的职位之中;在思想上,‘士’则限定在诗、书、礼、乐等王官学的范围之内。”虽然至战国“士”的社会身份又发生變化,脱离贵族,而成为“四民”之首,但这并不影响“士”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的要求。此外。“士”在中国历史上的作用及演变也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现象,用余英时的话说: “士”的传统虽然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但这一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反地,“士”是随着中国史各阶段的发展而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于世的。概略地说,“士”在先秦是“游士”,秦汉以后则是“士大夫”。但在秦汉以来的两千年中,“士”又可进一步划成好几个阶段,与每个时代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思想各方面的变化密相呼应。
由上,士与艺的关联可以不再论及,顺其条理,历史上能载入史册的、我们所贯之的书画家,其背后的主体身份是属于“士”这一社会阶层,“士”的社会属性才是他们真正的生活面貌,书家与画家的身份只是附属于这一生活状态。
这里为什么会把历史上的书家、画家的主体身份归结于“士”,而不是其他的概念,或者说明清直至当代很多书画家的主体身份离“士”越来越远,或者根本就不是“士”,而是赋予了新的身份,比如文人、乡绅、地主、平民、学者,等等;如果纠结于概念的细节之中,我想大概永远也找不出一个全面稳妥的“词义”来包容历史上书家与画家背后这种身份的关联性,因为时代在变、社会在变、“士”在变、“艺”也在变。虽然事事在变,但书家与画家背后这种隐约的关联却一直着实存在,而这种关联的明确只有在变化中解决,所以最终还是回到最初的点“士”。也正如余英时写《士与中国文化》,定选书名时所表述的那样:
中国史上的“士”大致相当于今天所谓的“知识分子”,但两者之间又不尽相同,为了尊重历史事实,这里依然沿用了“士”的旧称。
在讨论书画相关性的时候,我们似乎也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自古有关书与画成体系的理论性著作基本都是分开论及,从庾肩吾的《书品》、谢赫的《画品》,到张怀瑾的《书断》、《画断》,再到米芾的《书史》、《画史》,时至今日,书法史和绘画史也是两个单独的体系,不读画史不知“书圣”王羲之还是画家,不读书史不知“诗仙”李白还是书家,这样的理论教育往往给人一种断片的感觉。我们会说《历代名画记》的经典,其实真正的经典是在于张彦远能够通观书与画,启发观者去思考书画关系,与其他书画论著相比,给人高屋建瓴的感觉,亦
如阮璞所说:“彦远论述中国书画二者异同及其相互关系,殆先胸怀其本质与全局,故其所见圆通,绝无谨毛失貌,鬻矛誉盾之弊。”
书画相关性促使我们把书与画结合起来考虑,事实上本应该怀着这样一颗心去看待问题。单从创作主体“人”的角度而言,书法与绘画就有着由来已久的联系。如果解构书家和画家的身份,往回追溯,一定会回到“士”这一概念。很显然,书家与画家备有“士”与“艺”的双重属性,如果从这样一个饱满的角度去思考,会不会给书画相关性带来有一些新的启发呢。 二、从《历代名画记》看唐以前的书画相关性
历史的车轮总在不断地向前迈进,人与物的承载也不断叠加出新的时代景象。站在当代看前代,我们和前人又有哪些不一样的感受。书法与绘画的广博似在浩瀚的天空下给我们无穷的想象。在读前人的书画著作时,我总喜欢把《历代名画记》、《图画见闻志》和《书断》、《续书断》合起来读,之所以这样,是想给自己一个全面地审视早期书画史的感观。人作为创作的主体,其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个体,人的一生丰富多彩,充满变数;书艺和画艺由人而来,又由一支毛笔创作生成,其间的关系不言而喻。实际上,这种关系讲述的是人的一种生活状态,用书画相关性来述及也显示出这一命题的复杂。具体而言,书画相关性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人与书画的关系、书与画之间的关系,书家与画家之间的关系。在论及这些关系的时候,似乎也有一个断代的分层,唐代以前的论及得很少,当然这有历史的客观性。那么唐以前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汉魏以来,书法就被视为精英艺术,社会影响力很大,这和士族政治有很大关系。对于这一时期的书家背景,刘涛曾写道:“自魏晋以来,当道的书家都是高门士族,特别是实行门阀政治的东晋时代,高门士族不仅把持了政府的权柄,书坛的领袖或著名人士多是门第显赫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颍川庾氏,高贵的门第成为这些士族书家传扬声名的放大器。”书家雄厚的背景在唐代依然彰显,除帝王唐太宗、唐玄宗外,大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徐浩、颜真卿、陆柬之、柳公权等无不是朝廷的重臣。书家显赫的政治实力,也使我们形成一种固有的思维观念——早期艺术史当中书家的地位远远高于画家,书艺也远高于画艺。如美国学者罗樾对中国早期艺术做过的评价:
书法在那些知识界精英看来,是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们对书法训练有素,因此能辩其优劣,体会其难以言喻的魅力,并为其各种创新而感奋备之。书法家也肯定能得到人们的尊重,赢得一种荣誉,那是从事其他次要艺术(包括绘画在内)的匠师们所不能企及的。
我们不排除这种观点的意义,但可以排除这种观点的准确性。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阮璞曾对这两句话做过精辟的见解: